她幽幽叹息一声:“可惜我近日精力不足,帮不了你太多。”
姜葵往她身侧靠近了些,挽了挽她的手,表达着关切。棠贵妃微微笑了笑,垂眸想了些什么,忽然开口道:“倘若……”
话说到一半,她停住了。姜葵望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她却慢慢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什么话要说了。你回去吧,往后东宫里要操持的事还多,你要学会独力承担。我毕竟是一个外人,你也不好总来问我。”
姜葵离开不久,掌事女官季英端着一碗煮好的药,从殿门外进来。棠贵妃独自坐在黑暗里,撑着脑袋,闭目不语。
“娘娘,该喝药了。”季英将那碗药递到她面前,轻轻舀了一小勺,拂了拂上面的热气,将药送到她口边。
棠贵妃低头凝望那碗药,并不张口,叹息一声。
“娘娘,不能再拖了。已经开始显怀了,怕有心人察觉。”季英低声道,“况且……再拖着不喝,也许孩子就打不掉了。”
棠贵妃慢慢接过那一勺药,望着瓷勺里的水面倒映着她斑驳的容颜。
“季英,你说……”她忽地开口,声音幽然如一阵山风。季英听得心里一跳。
“当年……阿莲怀小满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她轻声说,眼睛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她心里是欢喜的吧?”
季英垂首道:“将军夫人在世的时候常说,她是最爱女儿的。刚知晓怀上小满小姐那会儿,她当真是高兴极了,不是还同小姐你一道缝了新衣服吗?”
她用回了在将军府里的称呼,一下子把棠贵妃拉回了十数年前的回忆。那些日子里,她还是未出阁的姜氏小姐,天真烂漫,美貌动人,不谙世事。
听闻嫂嫂怀上女儿的时候,她高兴得直拉着嫂嫂的手打转。两人一齐在府上的古槐树下缝制婴孩的新衣,每一件都是小小的,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可爱得叫人心里雀跃。
如今她已经快想不起来了。
她忽地苦笑一声:“我其实,也很想知道,做母亲是什么样的滋味。”
季英垂着头,不知如何答话。
棠贵妃没有等她答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不过从嫁入天家的那一刻起,什么子孙满堂、什么天伦之乐,统统都变成虚妄了罢?”
她接过那一碗药,并不用勺,而是仰头一口口饮尽了。
姜葵从蓬莱殿回到东宫,正要去探望谢无恙,却见顾詹事朝她摇头,称太子太师凌聃已到,正在偏殿内为谢无恙运气疗伤,此时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于是姜葵独自用过午膳,转入书房,在案前翻开成摞的文簿,提了一支笔,托着腮,批阅起来。阳光洒在书房里,她身后的那张桌案上没有坐人,每日仍有宫人打扫,因此干净整洁,不落尘埃。
只是空空荡荡的,好似缺了什么人。
姜葵提笔写了没多久,蓦然察觉窗外有人影微动。
“啪嗒”一响。一个竹筒子从窗缝里扔进来,骨碌碌地滚到姜葵的脚边。
她弯身一把抓起,搁了笔,一跃而起,猛地推开窗!
阳光在庭院挥挥洒洒,一阵风吹叶落如雨,几只鸟雀停在树梢上啼鸣。
那个人已经走了。
姜葵低下头,揭开竹筒上的木塞,展开了里面的桑皮纸。纸上是那个人的字迹,龙凤凤舞,神采飞扬,有点像在朝她扬唇微笑。
他写:“东角楼,书坊。”
姜葵在心里轻哼着,未察觉自己笑了。
她把案上的文簿收好,转往寝殿换了一身箭衣,随即跃身翻出窗户,在无数飞檐翘角的宫宇之上起起落落,最后敲开了东角楼书坊的门。
说书先生柳清河午休方起,打着呵欠站在门口,冲她欠身行礼:“江少侠。”
“蒲柳先生——”姜葵问他。
“他不在。”柳清河打断了她的话,挠挠头道,“他白日一般都不在的。”
“我等等他。”姜葵一弯身便进了屋,“他今日约了我,不知道何时会来。”
“请少侠自便。”柳清河已经习惯了她把这座书坊当做自己家,也懒得招待她,随手指了指二楼,“上头空着。茶在柜台上,少侠随意取用。”
姜葵道过谢,在柜台前取了一套青瓷茶具和一盒阳羡茶叶,转身前往二楼雅室,在屏风后的蒲团上坐下。她慢悠悠倒了热水,在矮案几上一遍遍沏茶。
这套青瓷茶具是博古架上的藏品之一,茶盏光洁漂亮,釉水清透莹润,一切都讲究得很,大约是那个人常用的。她隐隐记起他为她簪发的那双手,手指修长而动作灵活。她想象着他的样子,学他摆弄茶具,有些无聊地消磨着时光,懒洋洋等他出现。
那个人从不失约,而她一向不缺时间,丝毫不着急。
直到月上柳梢头,清光从窗纱外透进来,明晃晃地荡漾在木色的四壁间。她托着腮,倦倦地饮茶,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有一道人影自阶梯上走来,缓慢的脚步声渐近。他在镂花木门前静了一霎,而后徐徐推开了雅室的门。
祝子安捧了一壶热茶进来。他换了常穿的那件墨色圆领袍,头发以一根简约的发带高高束起,透着轻快爽朗的气息。许是因为天冷了,他还在肩上披了一件玄色暗纹大氅,这副打扮衬得他多了一分奇异的贵气。
察觉她在等他,祝子安稍愣了一下,而后勾动唇角,慢慢笑起来,眼里满是跃动的笑意以及粼粼的月光。
“江小满,”他望着她,“好久不见。”
月光倾泻而下,落满他的肩头。
作者有话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