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恙,你冷吗?”她问。
“没事。”他闭着眼睛答,“我不冷。”
然而他的声音犹在颤抖,连同微卷的睫羽一齐,像在寒风中折落的翼。
“你……冷的话,”她忽地心软,“可以牵着我的手。”
那双眼眸在毛茸茸的厚毯下睁开,静静凝望着她。
有一瞬间,他无法拒绝这个过分温柔的邀约。
可是他重复说:“我不冷。”
她难得的善意像被他浇了一盆冷水。她登时恼火了,抱起双臂背过身去。轱辘辘的车轮声响了很久,车厢内一片安静,只有偶尔几声鸟雀啼鸣传进来。
“谢无恙——”良久,她放弃了跟他对峙,转头喊他。
他又不回话。他把自己裹在厚实的毛毯下,连脸也埋进了绒毛里,只露出头发凌乱的脑袋顶。他整个人捂成一团,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姜葵咬着下唇,运起内力,把掌心的温度提高,一言不发地把手伸进那团毛毯里,摸索了一阵,最后牵住了他的手。
冷与暖的温度撞在一起,两个人的呼吸一滞。
“我不冷。”一个闷闷的声音从毛毯下面传来。
“你闭嘴。”她哼了一声。
轱辘辘的车轮声依然沉闷地响着,车里的两人都不再说话。
温度在湿热空气里一寸寸上升。
永嘉长公主的骑兵队护送着一行人回到了御帐。
温亲王与长公主商议过后,决定不对外声张遇袭之事,而是进入御帐与敬文帝进行了一番密谈。
这三位都是本朝最尊贵的人物。长公主谢琅年纪最长,敬文帝谢焱次之,温亲王谢珩最为年轻。
当朝天子登基之前,发生过一场夺嫡血战,三人是仅存的先帝子嗣,彼此既是亲密手足又互存芥蒂。谢琅常年礼佛,谢珩久居江南,两人皆是在近月来才回到长安。
如今他们同处一室,是极为罕见的场面。
三人在御帐里长谈,其余人等则在帐外静候。
谢无恙披了一件狐裘,从马车上慢步走下来,姜葵一路陪在他身边。经过岐王夫妻时,两人一同停下,温文地朝他们行礼。
谢玦一面与谢无恙寒暄,一面悄然观察他的情况,却发现他除了神色有几分苍白以外,一切都与昨日离开时无异,仿佛真的只是在野外狩猎了一日后归来、略微有些疲惫罢了。
岐王夫妻对视一眼,心中俱有一丝惊疑。
“妹妹狩猎归来,可有什么收获?”裴玥一脸亲热地去拉姜葵的手,试图探出一点她的话来。
姜葵在心里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于是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只见她身子一歪,巧妙避开裴玥伸来的手,往谢无恙那边一倚,挽住自己夫君的臂弯,仿佛不堪风寒一般地咳嗽起来。
谢无恙轻轻扶着她,朝岐王夫妻作揖,温声道歉:“天气寒冷,夫人身体不适,我们先行离开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裴玥的神情渐渐冷下来,转头低声问谢玦:“你不是设了伏?现在看来,谢无恙倒是好得很!”
“我的人从昨夜起便一直没有传回消息。”谢玦低低回答。
这里两人还在交换着不安的眼神,那边御帐已经重新拉开,敬文帝缓步走出,身后是温亲王与长公主。三人的神情间都并无任何异常。
两名小官照例在御帐前宣告各方献上的狩猎所得,文武百官与皇亲贵胄按制列于两侧。
一名小官高声念出:“东宫,麋鹿二十。”
敬文帝露出赞许的神色,轻轻拍了拍谢无恙的肩:“无恙,你身体不好,本不必参与围猎,能有这样的收获,已是十分难得。”
又一名小官高声念道:“岐王府,白兔十八,麋鹿十八,白鹿一。”
听到“白鹿”二字,姜葵心中讶异,悄悄与谢无恙对了一下眼神。
敬文帝转头,朝谢玦微笑颔首:“我儿竟猎到了白鹿?呈上来。”
两名岐王府侍卫自帐外阔步走来,献上了岐王所猎的白鹿。
那确是一头白色的鹿,但并非姜葵与谢无恙所见的白鹿。鹿身孱弱,毛发泛白,犄角瘦小而嶙峋,似是一头白色的伤鹿。
姜葵松了一口气。她希望他们遇见的那头白鹿是自由的。
看见岐王猎得的白鹿,敬文帝大悦,击掌赞道:“好!好!当大赏!赐岐王食邑三百户!”
他接着笑道:“今日有所获者皆有赏。无恙,你今日也有所得,”他顿了一下,“赐任雍正牧!”
裴玥在衣袍下掐住了掌心。谢玦垂下眼帘,掩藏住一缕难辨的情绪,整理袖袍,与谢无恙一齐起身,在敬文帝面前长拜行礼:“谢父皇。”
等到一切赏赐完毕,谢无恙在姜葵的陪同下回到马车里。
车帘一落,人声如潮水退下,所有的伪装顷刻卸去。他跌跌撞撞地倒在车厢内,像一只人偶忽地断了线,几乎要碎在地上。
姜葵拉住他的手,扶着他坐下,不停地把自己的热量传递到他的身上。
可是这一次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