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洛十一从后方走来,“温亲王急信。”
谢无恙接过信,展开读完,神情微微变了。
他低声问洛十一:“让你去盯余公公,可有什么动静?”
“我不敢离得太近。”洛十一回答,“他今日下朝后去过一趟掖庭宫,此后在子城里待了一整日,拜访过好几位官员……似乎有不少御史台的人。”
谢无恙仔细问过,神情一点点凝重起来。
他转身疾步回殿内:“我即刻入宫一趟。请顾詹事过来。”
洛十一行礼退下,顾詹事很快到了。
他领着数名宫人步入殿内,推来一架紫檀木衣桁。
衣桁上整齐陈列着白纱中单、绛纱外袍、瑜玉双佩、朱红双组绶……一层又一层,华贵而繁复,需要在多人的服侍下耗时极久才能换上。
谢无恙低垂眼眸,长久而安静地站在流动的人影中央。
有人为他换上雪白里衣,有人为他外披绛纱袍,有人在他的腰间佩戴玉具剑……他一寸寸地变回了那位尊贵的皇太子,一身沉重华服,如坐于高寒的云端。
戴上九玉冠的那一刹,他终于有些体力不支,扶着衣桁撑住身体,轻微喘息着。
忽然有人扶住了他,低声说:“我来。”
他微怔,抬眸,身边的少女稳稳托着他的肩,替他分了许多重量在她的身上。
她转头屏退宫人:“都退下,剩下的我来。”
人影鱼贯退出,殿内顷刻间寂静无声。
姜葵扶着谢无恙坐在一张梳妆案前,轻轻帮他卸了九玉冠。他撑着手肘,抬起头,望向她,轻声说:“夫人……”
“我知道你还是要入宫。”她在他身后坐下,“我不拦你。”
她缓缓道:“我方才已经得知,将军府出事了。你是要进宫求你父皇。”
“可我小姑说过,不要你插手这事。现在想来,她大约是怕你为此事惹恼了你父皇,不但求不到恩典,反而得不偿失……但你还是想试一试。”
她叹了一口气,“况且你才病好不久,入夜了又跑去宫里折腾,很伤身吧?”
“但是……”她抬手封住他的唇,在他开口之前讲道,“谢无恙,我不拦你。”
她抬起头,看着他:“我陪你。”
他怔住,久久不语。她在他身后扶正他的发髻,低语:“我帮你簪发吧。”
“我不知道你还会簪发。”他低声道。
“不太会,簪得很差。”她摇摇头,“但你现在连站都站不住,不想这副样子被旁人看见吧?”
“多谢。”他轻声说。
“不用谢。”她轻声说,“反而是我要谢你……虽然你救将军府是为了和北司斗,但是你毕竟是在救我的家人。”
他没回答,闭上眼睛。她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经过,笨拙地用一根犀簪绾住他的乌发,而后端正地为他戴上那顶沉重的冠。
透亮铜镜中,他看见她托起他的下颌,为他分担了那顶冠的重量。她的手指贴着他的皮肤,他感觉不到那温度,但他心里知道,那是温暖的。
是于万籁寂静之中拯救他的温暖。
那日霞光收尽后,星星点点的光落了东宫满地。
黄昏时分,皇太子携太子妃乘辂出宫,前往太极宫求见天子,求一个无望的恩典。
即便所求无望,也非要求一求。
因为倘若不求,便是全然无望。
倘若求了,至少不负本心。
那日起居注载,皇太子在太极宫前跪了一夜,始终不得面见天子。
蓬莱殿内,灯火彻夜不息。
掌事女官季英提了一盏宫灯,穿过回环的长廊,推开彩绘的木门,行至灯火深处。
棠贵妃倚坐在一张美人榻上,以点染蔻丹的指尖抵住额角,闭目沉思已久。她的容颜华美苍然,有如一幅褪色了的斑驳古画,画中有美人迟暮、临水远眺。
“娘娘,”季英低声道,“方才有线人前来递话,御史台数十人连夜弹劾大将军,联名奏章俱已呈交御前了。”
棠贵妃轻轻摇头:“这一天还是来了。”
“黄昏时分,将军府被金吾卫包围,不许任何人出入。温亲王连请三次面圣,皆被拦下。”季英低低地说,“皇太子已经在太极宫前跪了大半夜了……”
棠贵妃抬起头:“这傻孩子……我不是托小满传过话,让他不要插手此事吗?”
“太子妃陪着皇太子一道去的。”季英低着头。
“这两个孩子怎么一起傻?”棠贵妃叹息一声,“那是他父皇,他难道不清楚,圣上要做决定的时候,没有人能干扰吗?”
“娘娘……现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