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等姜葵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其实我初到长安时,他还不是现在这样的。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孩子,很安静,不大说话,也不大爱笑。”
“他以前……常住这座院子里么?”
“倒也没有。偶尔才能见到他。他总是一个人待着。再后来,他就搬走了,听说是去了东角楼街巷……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她仰头望着树上的少女,又道:“他也很喜欢你吧?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很高兴。”
顿了一下,她仿佛觉得自己话太多了,补了一句:“江少侠,我还想坐一会儿。能否劳烦你去问问祝公子,沐浴的热水可够用?今日住下的人多,不够我再去烧。”
“好。我去问他。”姜葵应道。
她甩开长发,抖落了纷乱的情绪,一身轻巧地从树上落地,踩过院里的一地星光,伴着清凉的晚风一路向前。
她一把推开后堂的木门,喊了句:“祝子安!”
那个人恰从里面出来,迎面碰见进门的少女。
猝不及防间,她撞上了他的胸口。
他近乎本能地伸手扶住她,她下意识地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望见他低垂的眼眸。
门后的热雾汩汩涌出,星光泼溅在微凉的夜里,一缕轻风拂起交缠的发丝。
“抱歉。”祝子安松开手,“有点走神。”
“没事。”姜葵低着头说。
水雾和热气一同扑到她的身上,熏得她的双颊微微绯红。
祝子安抓了抓头发。他方才沐浴过,换了一身宽松的长袍,肩头搭着半湿的柔软白巾,发丝还嵌着几粒水珠,沾在他的颊边。
“阿蓉让我来问你热水是否够用。”姜葵仍低着头。
“啊。”祝子安有些窘迫,“不太够了。我再去烧。”
“我陪你吧。”
两人并肩坐在炉火前,安静无言地等水烧热。
祝子安几次往灶里添上薪柴,姜葵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炉灶前很热,她的双颊更红,衬得肌肤莹白如玉,一绺碎发落在耳边,不听话地卷起来。
祝子安打量了她一会儿,蓦地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一下。
“你干嘛?”她不满道。
“你一直不说话。”他认真道,“你还在难过么?”
“也没有。”她哼道,“你快闭嘴啦,让我安静一下。”
祝子安十分温顺地闭了嘴。听着沉闷的烧水声,他倦倦地犯着困,半垂着眼睑打瞌睡。身边的女孩抱着膝盖,长发披落如丝缎,她把脸埋在其中,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水面微微荡漾,祝子安起身打了一勺水,迟疑着看了看姜葵,想说话又不敢打扰她。
“你说吧。”姜葵叹气,“我让你闭嘴,你就真的闭嘴啦?”
“你觉得……”祝子安抵着下颌,盯着微动的水面,“这样算是烧好了么?”
姜葵伸手挥开扑面而来的蒸汽,接过那勺水试了试温度,答道:“热到够沐浴了,算是烧好了吧?”
祝子安打了个呵欠:“那我去睡觉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廊道,停在面对面的两个屋子之间。星光从云中泻出,自他们的发间落下,在地上拉出长长交织的影子。
祝子安打着呵欠推开门,在门边转身回头,懒洋洋道:“睡个好觉。”
木门合上了,映在窗纱上的烛光熄灭,对面的屋里安静下来。
姜葵回身走进自己的屋里,收拾了几件阿蓉送来的干净衣袍,旋即前往后堂打了一桶新烧好的热水,在星星点点的光芒里一寸寸没入水中。
她在幽蓝的水底闭上眼睛。一串小小的气泡从水下升起,又在水面上消失不见。
拂晓时分,鸟雀在枝头啼鸣。
天气冷了,姜葵醒来时稍感寒意,踮着脚尖踩过冰凉的地板。
她换上一件间色长裙,在外衣下夹了一件中单。素白的中单衣领露出来,衬得她的脸白皙漂亮,霜雪般澄净。
今日要回一趟东宫,因此她起得很早。她推门出来时,对面的门依然紧闭,窗纱后一片安静,似乎屋里的人尚未醒来。
她在屋檐之间飞快起落,朝着宫城的方向一路向北,绕过纷纷落叶的皇家禁苑,跳下粼粼反光的琉璃瓦,推开了东宫寝殿的朱漆木门。
“谢无恙!”她喊了句,“起床!有事找你!”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夫君并没有在睡觉。他披了一件雪白的貂裘,端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低徊的檀香在博山炉前升起,袅袅落在他的肩头。
他抬眸望她,温声道:“夫人,晨安。”
“你今日起得很早。”她有些吃惊。
他严肃道:“我一向都起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