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他还是最年轻的小将军,距离升上郎将只差一步。仅仅几日之内,他已是残破之躯,再也无法纵马沙场、上阵杀敌了。
谢无恙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平复情绪,而后低低地说:“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殿下,劫法场太危险了……”姜峦低声道,“你不拦住我妹妹吗?”
“我知道危险。”谢无恙垂下眼眸,“但我从不拦她。”
“也对。”姜峦叹息一声,“她绝不是笼中鸟、屋中雀……她从来都飞得很高。”
他微蹙着眉,深深思考许久,终于再次开口:“殿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内兄请说。”谢无恙颔首。
姜峦理了理袖袍,请谢无恙倾身过来,隔着铁栏杆对他低语许久。
谢无恙听完,眸光复杂,低垂着头,良久不语。
“此事我可以助你。”他低声说,“但是……倘若此事当真办成了,世间再无姜端山此人了。”
姜峦淡淡笑了笑:“世间已无此人了。”
一道天光斜照在他的身上,他静静仰起头,望着窗外舒卷的云流。
云卷云舒,世事无常。
姜葵回到长乐坊时已是黄昏,霞光铺天盖地烧过天边。
“江少侠,吃晚饭吧?”小尘开了门,请她到屋里坐,“我阿娘烧好了饭,等着人动筷子呢。”
屋里的饭桌上摆了六副碗筷。桌边围着坐了阿蓉、沈药师与洛十一,加上姜葵和小尘,总共是五个人。姜葵愣了一下,问道:“祝子安不在吗?”
“他在。”沈药师冷哼一声,“说是心情不好,不想吃饭了。”
“我去找他。”姜葵在抽屉里翻出一个食篮,添了几块热腾腾的糕点进去。
“去屋顶上找。”小尘好心地补了一句,“祝公子仿佛在上面呢。”
姜葵笑起来:“他还会上屋顶啊?”
她拎起食篮走出屋门,在后院里高高仰起头,果然望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霞光如水泼洒,投落明亮的屋檐。那个人坐在屋脊之上,一只手轻轻撑在瓦砾间,另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手里松松提着一个酒壶。
风吹起他的衣袂,他仰头望着一轮落日,微金的光勾勒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姜葵在院落间几次起落,飞身跃上了他在的那片屋檐,弯腰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祝子安,你一个人干什么?”
他回头望见她,怔了一下,笑了笑:“你来了啊。”
她抢过他手里那个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微微蹙眉:“你这么容易醉的一个人,还喝这么烈的酒?也不怕喝醉了从屋顶上掉下去。”
“那就掉下去好了。”他懒洋洋答,“反正你会接住我的。”
她撇了下嘴,不满道:“你看起来好奇怪,是不是已经喝醉了啊?”
“大约吧。”他闭起眼睛,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酒意,似是确有些醉了。他醉酒的时候很难让人看出来,因为他连喝醉了也是极安静的,只是整个人显得懒懒的,眉眼间含着几分朦胧醉意。
她在他身边坐下,托着腮望向天边的霞光,“昨日说了陪你一起等太阳落山的。”
“我以为你是随口说的。”他漫不经心地答。
“我的每句话都很认真的。”她哼了声,“原来你等太阳落山的时候,真是心情不好啊。”
“也没有。”他轻声说,“我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
“一个朋友的事。”他淡淡笑了笑,“他要做一件让人很难过的事,可是我却不能阻止他、也不能拒绝他。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不会没用的。”她摇头,“你要相信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一定是有意义的。”
“是么。”他又笑笑,“失败的事也是吗?”
“失败的事也是。”她认真点头,“一定是有意义的。”
“多谢你。”他抬眸望着太阳,“我心情好点了。”
“那你吃饭吧。”她揭开食篮的盖子,拿了一个热乎乎的樱桃毕罗,毫不客气地塞到他的口中,一下子把他堵住了。
“江小满,”他咳着嗽说,“你要噎死我。”
“抱歉。”她小声说,伸手拍着他的背,“我不是故意的。”
微凉晚风中,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吃了一会儿食篮里的糕点。漫漫无边的霞光铺陈在反光的屋檐上,偶然有碎金的光芒流泻了他们一身。
“多谢你陪我。”祝子安低声说。
“没什么。我也多谢你陪我。”姜葵摇摇头,“其实这几日……我真的很难过。”
“我知道。”
“冬至快要到了。”她垂着头,“本来冬至是团圆的日子。朝上一下子放七日的假,我父亲会带我们去宫里参加宴会,回来路上去街边的铺子里买馄饨吃。”
“我三兄经常偷偷带我去喝酒,我次兄跟着一起去,我长兄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从不会告诉父亲……你知道吗?偷来喝的酒格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