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土地丰饶富庶,民风淳朴和善,百姓安居乐业,家家夜不闭户,也不见盗贼出没。偶尔有旅人路过,常会被热情的主人请进屋,吃顿饭住一宿,再继续赶路。
片刻后,一位瘦小佝偻的老妇人从屋里颤巍巍走出。
这位老人一身质朴干净的麻布衫搭碎花披袄,一把花白的头发用木簪子拢着,掌心里捏一串熏香的檀木珠,大约是一位多年信佛的人。
老妇人见两个年轻人湿漉漉地站在门口,急忙热情和善地请他们进屋,“两个孩子,大冷天的,快到炭盆前暖暖。可是行船落了水?”
“倒是没落水。”祝子安笑了一声,“是水落了来。”
老妇人笑道:“少年人贫嘴,水要如何落来?”
“这就要问我身边的姑娘了。”祝子安笑着答。身边的少女闷闷偏过脸。
祝子安快步走上前,极为熟稔地扶着老妇人,随她一同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问:“阿婆可是独居在此地?”
“一双儿女在城里打短工,过年时回来过,这会儿又走了。”老妇人一面作答,一面翻出两块干燥的白帕子,递到两个年轻人手里,“先擦擦头发,全都湿透了,怕是很冷吧?”
“好冷好冷。”祝子安接过帕子,胡乱往头上一盖,恭恭敬敬行礼,“多谢阿婆。”
身边的少女瞪了他一眼,捞起他头顶上的帕子,帮他擦了擦头发,“你能不能认真点?”
“我很认真的。”他倔强反驳。
老妇人笑看着他们吵闹,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可是夫妻?”
“不是。”少年被人摁着脑袋擦头发,声音从帕下闷闷传来,“是兄妹。”
“是姐弟。”她恼火道。
“不。”他的语气笃定,“是兄妹。”
他抬眸看她,严肃指出:“我比你大。”
“就大一岁。”
“大一岁也是大。”
老妇人听乐了,“你们倒真不像兄妹。……不过模样都生得极为俊俏,仿佛一对庙里的小神像似的。尤其是小姑娘,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未见过如你这般好看的。”
“别夸她。”祝子安笑道,“她不经夸。”
然后他抱着脑袋,挨了一拳头。
三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老妇人领着两个年轻人去后院,“院子小了些,只有一间空房,是我那一双儿女的。你们既是兄妹,住一起也无妨。”
祝子安沉默了下,“有两张床吗?”
“有的。”老妇人又笑了,“别担心。”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我不想睡地板了。”
老妇人笑个不停,领他们进了屋,又道:“我去灶房做饭,你们自己拾掇。倘若缺什么,可以同我讲,不必客气。”
“阿婆,我来做饭。”祝子安笑道,“忽然借宿一晚,打扰了阿婆休息,实在不好吃白饭。只要有活干,无论劈柴打水,煮饭做菜,都让我们来吧。”
他坚持了一阵,老妇人也不再拒绝,让两个年轻人去灶房煮饭。
姜葵在灶台下添柴生火,然后趴在砖台边上,托着腮看祝子安炒菜。
锅内的热气咕噜噜涌起,夹着劈啪作响的炸油声。他挽着袖子,低下眼眸,烛光落在他的面庞上,染上一点烟火气,竟然也衬得他十分好看,仿佛一位误落凡尘的小仙。
她怕他不知不觉被烫伤,极为留意他的举止,时常不动声色地帮他试温。她伸手过去的时候,他便抬眸望着她笑。他的眸光一落来,她的脸颊就微微发烧。
“我第一次看你炒菜。”她撇过脸,“有模有样的,简直不像新学的。”
“我不是新学的,”他一本正经地胡诌,“我打小就会做饭的。”
她轻轻哼了声,用他听不见的声音悄悄说:“某人去年秋狩时差点被饿晕过去。”
饭做好了,两人端了热腾腾的菜上桌。一老二小分明是初相识的陌生人,却显得像是亲密无间的祖孙。三个人围在一张小木桌上,边吃饭边闲聊,仿佛有种岁月静好的喜乐。
老人家睡得早,很快就进了里屋。两个年轻人利落地收拾了屋子,简单飞快地拾掇完毕,跑到屋顶上并肩坐着看星星。
上方天穹漆黑如幕,更衬得星辰明亮。在这样灯火寥落的乡间,每一颗星星都灿烂生辉,仿佛漫天繁星摇摇欲坠,顷刻间就要落在头顶。
“江小满,我教你数星星吧?”祝子安说。
“你为什么总想教我数星星?”姜葵转头看他,“我只要认得北斗七星,夜里不会迷路就够了。”
他懒洋洋支起下颌,遥望着远方银河,“江小满,你有没有听过民间有一种说法?关于逝去之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我在想……”他轻声说,“等我哪一天不在了,也要变成一颗星星。”
她微怔了下,听见他笑了下,继续说,“但是我不告诉你是哪一颗。这样,只要你每晚看见星星,就知道我在看你。”
“因为,”他轻轻笑着,“每一颗星星都可能是我啊。”
身边的少女没有回答,他侧过脸去看她。
忽然间,他怔住了。
漫天星辰的光里,她的泪水如同珍珠般,静静地流淌在她的眼眸里,晶莹又明亮。
“你……怎么哭了?”他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