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回长安。”她凝望着身边沉睡的人,“淮西有反意,一应证据皆在。他必须即刻回禀朝廷,请求圣上立下决断。这是命令。”
“明白。”洛十一低喝。
“另外,”她低低地说,“回到长安之后,先送他去疗伤。在他身体好转之前,绝对不准他乱动。”
她低着头,笑一下,“这是私心。”
“看紧他。”她轻声说,“我不许他再受伤了。”
“明白。”洛十一深深颔首,又低低问她,“江少侠是要……”
“我赶往白石山,全力助他们守寨。”她笑了笑,“我毕竟是寨主了,寨上三百人都等着我呢。”
她俯下身,低头看着身边的人。他的眼睫低垂,在阳光里安静地沉睡,有一种初雪般的宁静。
摇摇荡荡的马车里,她轻轻抱了抱他,把脸贴在他的心口,倾听他的心跳声。天光涌来,落在他们的身上,仿佛微微地闪光。
马车停了,她提起长枪,迎风走入漫天的雪里。
道路尽头,赵小川牵了两匹马,在风雪中按刀行礼。
“我方才收到寨中传信,官兵连夜出发剿匪。”他低声道,“山寨的位置还是走漏了,此刻山寨已被大军包围……恐怕凶多吉少。”
他苦笑,“只怕这一战后,匪帮将在江湖上除名了。”
“我送姑奶奶到这里,就此告别。”他深深作揖,“多年相识,以此一拜,谢当年知遇之恩。”
姜葵扶起他,“我与你一同回山迎敌。”
“姑奶奶,”赵小川摇头,“这是我们匪帮的事,不该把你卷入这趟浑水。”
“我既为白石寨主,便与山寨共存亡。”姜葵平静道,“行走江湖无非恩义二字,我行事只求俯仰无愧。若我在此时离开,内心不得安宁。”
赵小川肃然片刻,不再言语,恭敬弯身把缰绳递到她的手中。她挽起缰绳,翻身上马,一杆长枪立于身侧,枪尖反射着明亮的光,仿佛要破开此间风雪。
晨光披落如练,天风浩荡而来。两匹马长嘶一声,冲出高大的城门,踏过潺潺的溪流与积雪的山路,奔入广阔的山野间。
风雪一声又一声,卷过漫山遍野。
晌午时分,两匹马行至白石山腰,沿山间小径而上。山下官兵组成方阵,缓缓移动在平原之上,墨旗在长风中滚动,犹如一卷漆黑的波涛。
马背上的少女微微眯了下眼,俯瞰下方大军行进。
为首的旗手挥舞军旗,左右两军缓步前进,形成一支两翼收拢的鹤阵。庞大而有序的军阵逐渐汇成整齐的方队,弓箭手与轻卒从阵中凸出而来,占据了最前方的战线。
“他们会在今夜发起进攻。”她低声道,“我们进山堂议事。”
山寨大堂里,炭火熊熊燃烧,一张圆木桌摆在正中,上面摊开一张复杂舆图。为首的几名山匪已经等在堂前,见到姜葵与赵小川一前一后而来,齐刷刷抱拳行礼。
“官兵来了多少人?”姜葵问。
“大约三千人。”一名山匪答道,“目前调动的是附近县城的军队,淮州官府的人马仍在赶来的路上……只怕会越来越多。”
“我们能作战的人手有多少?”
“三百人。”山匪抿了抿嘴唇,“满打满算。”
一阵冷风呼呼刮过,在座的人同时打了个寒战。
“官府名义上是剿匪,实为以此一役立功,逼请朝廷增扩兵权。”姜葵低声道,“因此他们必定只求一举攻山,不愿拖延时间。”
略作思忖,她继续说,“有人已将淮西形势回禀长安,最快的轻舟往返大约要半月……我们只需守寨半月,即能等到朝廷传旨。”
“半月……”身边一人喃喃道,“以三百人守三千人,如何能守半月?”
“能。”姜葵以掌心按在面前舆图上,“我说能就能。”
半日内,山堂内诸人急切商议备战,往返出入人员络绎不绝,将一道又一道传令送往山寨各处。磨刀声与兵刃声响彻山寨,伴着战旗与火把呼呼作响,满山都是兵戈刀戟之音。
黄昏时分,霞光漫卷天地,风雪萧萧无边。一声嘹亮的号角响在漫山遍野,回荡在积雪的山谷之间,惊起成群的鸟雀。
原野尽头的地平线上,升起了隐隐的烟尘。官兵大军开拔,雄浑的进军战鼓伴着整齐的脚步声,震得满座山寨旌旗鼓动,在风雪中猎猎飞扬。
阵前,少女身骑白马,挺枪而立,五尺青丝在风雪中犹如一柄苍翠的名剑,仿佛要割开漫天风雪与刀光。
马蹄声滚滚,卷起路边积雪。
一线月光从云层中倾泻,照亮了马车里的人。
他盖着一件大氅,倚靠在车厢壁上,静静地沉睡着。月光落在他的睫羽上,投落很浅的碎影,衬得他的睡颜静谧苍白。
一团雪从车篷上扑簌簌滚落,带起一点微风经过他的脸颊。他的眼睫轻颤一下。
谢无恙低咳一声,睁开眼睛,望见窗外月落九天。
他撑起身体,勉力坐起来,以指节轻轻叩击窗棂,“洛十一。”
“殿下,你醒了。”赶车的少年在车座上回头看他,“我带你看过附近郎中,简单处理了箭伤,血尽量止住了。淮西私藏军械的证据已由江万年带走,我们现下正赶往去长安的船。”
“回去。”他轻声说,“先去淮州。”
洛十一默然片刻,低声喊他,“殿下。”
“回去。”他淡淡道,“睡着之前的事,我大约记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