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很少见到殿下易容后的模样。我们之间的交往也大多以书信为主。”公羊渡颔首,“我虽然领了这个转运使的官,但是很少去长安,大都在淮水一带活动。”
他的神情黯淡一瞬,“前年兴建的转运粮仓,其实是我的主意。却不料有人借这条路线私运军械。”
姜葵又问:“先生的这支轻骑,是从何处来的?”
“殿下遣洛十一给我送信,我连夜去宋州借兵,才有了这支轻骑。”公羊渡答道,“幸好赶来及时……否则以殿下的情况,恐怕支撑不了更久。”
姜葵慌了下,“他现在……情况如何?”
“我稍后为他重新包扎止血,箭伤处理起来不难。”公羊渡凝神思忖,“只是他这一路损耗极大,且没有药物可用,只怕又要昏睡很久。”
他接道:“水上是我漕帮的势力范围,我将跟船送你们到长安,一路上竭尽所能为殿下治伤。”
“多谢先生。”姜葵行礼。
公羊渡摇头笑了笑,俯身查看谢无恙的伤势。他命人送来一个随身药箱,取出一枚长长银针,挽袖运转内力,点在谢无恙身上几处穴位。
片刻后,他的神情略有些吃惊,“敢问江少侠,这些日子是否有人为他疗伤?”
“是我。”姜葵颔首,“我与他师出同门,所学功法相同,我为他疗伤已有月余。”
“是了。”公羊渡沉思,“他身上这种旧伤,本会日渐沉重。但我这次再见他,发觉他的伤势与上次见面时相比,并未加重太多……说明有人在为他吊着命。”
身边少女的眸光颤动,“他……有机会活下去么?”
“这我不能保证。”公羊渡缓缓摇头,“恐怕要等回长安以后,去问那位常年为殿下治伤的沈药师。”
姜葵深深作揖道谢,公羊渡连忙抱袖还礼。为谢无恙处理过箭伤之后,他重新翻身上马。这支轻骑继续一路前行,往淮水一座港口而去。
港口里一支船队已经等候多时。为首一座船上的大副江兆一跃而下,对着马车“啪”地抱拳行礼,“先生!”
一旁的洛十一默了下,“马车里的是殿下。”
“此外,”他冷淡道,“殿下已经睡着了。倘若吵醒他,怕是要罚俸一个月。”
江兆悄悄打了个寒战,跟在洛十一身后,蹑手蹑脚地帮忙扶起马车里昏睡的人,送他入船舱内休息。
摇橹声响起,伴着鼓枻茫茫,回荡在暮冬的水面上。船队徐徐起航,逆流而上,沿着淮水而行,经由黄河,回到渭水。
旅途中,谢无恙始终沉睡着,没有苏醒的迹象。身边的少女坐在他的床前,每夜抱着他为他疗伤。他偶尔很轻地咳一声,睫羽微微颤一下,蹭过她的颊边,挠得她有点痒乎乎的。
她有时几乎认为他是故意的,可是低头看他,却发觉他犹在昏沉的梦中。
“太过分了。”她低笑着摇头,“醒来以后,必定罚你。”
船队行至黄河,早春悄然而来。
河岸白杨苍翠滴绿,风卷过早熟的小麦,翻起金黄的麦浪。远处鸿雁在麦田间起落,牧童歌声遥遥地传来。
黄昏时分,远眺可见钟南山色。夕阳照在积雪的山上,漫山遍野一片流金,山下桃花连绵十数里,映着天空灿烂如霞。
“春天到啦。”船里的少女轻轻地说,“某人说过,等到两岸都绿遍了,要去采早春的香草,钓渭水的鲢鱼,炖好多鱼汤给我吃。”
她支着手肘,捧起双颊,望向沉睡的人。霞光从半开的窗外流入,在他的身上铺了层淡淡的碎金,衬得他的面庞温暖又明亮。
“你食言了。”她撅起嘴,“不过没关系,今年赶不及的话,明年春天再来,好不好?”
床上的人静静地昏睡着。她低着头笑了笑,伸手拢了拢他的被褥,然后趴在床边,渐渐地睡着了。
一阵风过,卷起床幔涌动。半透明的纱幔无声垂落,轻轻地罩在床上,仿佛一团极淡的云雾,笼在沉睡之人的身上。
他的睫羽轻颤一下。
很慢地,他睁开眼睛。
他侧过脸,望见床边的少女。霞光翩然落在她的发间,透过轻薄的纱幔,投出一团朦胧的绯红,仿佛早春般明媚美好。
“夫人。”他低声喊,嗓音因为久睡而微微沙哑。
床边的少女蓦地醒来,唇瓣无声地翕动,却没有开口说话。她几乎扑到他的身上,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肩头轻轻地起伏。
他大梦方醒,有些恍惚,听见她的声线微微发颤,“你睡了好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对不起。”他轻声说。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慢慢地抬起来,试图伸手去抱她。忽然,他的眸光颤了一下,透着些许惊讶的神色。
“我忽然觉得……”他呢喃般地说,“好热。”
他茫然地闭了闭眼睛,“好奇怪……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热了。”
第97章 发烧
◎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
晚风从舷窗外吹来, 他轻轻打了一个寒颤,又喃喃地说着:“好冷。”
他的呼吸凌乱,携着些许热息, 扑到她的颊边。她慌了起来, 探身过去, 跟他额头抵着额头,陡然察觉他的体温很烫,“你好像……在发烧?”
“我怎么会发烧……”他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江小满……我好难受……”
她匆匆试探着他身上的温度, 发觉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滚烫。他的体温原本比她的低许多, 此时却升得很高。他烧得神思混乱, 声音含混地念着她的名字,“江小满……”
“我去喊公羊先生。”她慌乱地说,“你等等我,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