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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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破延无意听他啰唆,单手做了个手势:“交卸吧。”

脚总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再殷勤搭话。他转身过去,发出指令,车夫们呵斥着马匹,把马车倒转过来,车尾对准宅邸入口缓缓倒退。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一个简易的货栈,有一个抬高的卸货平台。那些马车停得非常漂亮,尾门和平台边缘贴得很紧,几乎没有任何空隙。里面的伙计们围拢上来,把尾门打开,每一辆车里都摆着十个柏木大桶,底下铺着三指宽的茅草。他们搭了几块长木板,把木桶一个一个滚下来。脚总注意到,这些伙计都是胡人面孔,一个唐人都没有。

不过他没留意的是,有几个伙计走到货栈入口,把大门给闩上了。

柏木大桶一个个被卸到平台。曹破延走到一个木桶前,撬开桶顶塞子,伸进去一把匕首搅动,然后拎起来看刀刃上的油渍。查过几桶之后,曹破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批货没有任何问题,上等品质,包装得也紧,沿途没有任何洒漏。

这些可悲的车夫以为自己运送的是普通货物,却不知道那是“伟大”的阙勒霍多的魂魄。

放下匕首,曹破延问脚总道:“你进城之后,直接来的这里?”

“那当然,我们绝不会耽搁客人的时间。”

“那么,长安城里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你们抵达?”

“不会,得为客人保密嘛。等跟您交卸完,收了尾款,我们才去牙行交差。”

下一个瞬间,曹破延把滴着油的匕首直接捅进了脚总的胸口,还转了转手柄。脚总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扭动脖子企图往外爬去。他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眼,是其他车夫惨遭屠戮的血腥景象。

这是一次迅速而安静的屠杀,转瞬间就完成了。这些风尘仆仆的车夫连休息都没顾上,就惨死在马车旁,整个车队无一人幸免。

喧嚣很快结束,货栈再度恢复了平静。这场小小的骚乱,没有惊动任何人。曹破延吩咐手底下的伙计,把苏记的马车和辕马拆开来,涂掉马屁股上的烙印,撤掉号旗,把一切属于苏记的痕迹抹除掉。

这时货栈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曹破延眉头一皱,走过去,隔着门板上的孔往外看。站在门前的,是一个男子,披着一件破旧的杂色斗篷,头上的幞头破旧不堪,露出里面的头巾。三辅的普通民众,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装束。

“草原的青骏会奔向何方?”曹破延隔着门板,用突厥话问。

“弓镝所指,便是马头所向。”来人回答,声音尖细得像个女子。

暗号对上了,曹破延拉开门闩,放他进来。来人把斗篷掀开,露出一张枯瘦面孔,还有一个尖削的鹰钩鼻。

“我是龙波。”他咧开嘴,笑得一脸灿烂。

曹破延眉头一皱,他先前没见过龙波,只知道他来自龟兹,潜伏于长安,包括这个偏僻货栈和万全宅,都是他一手安排。事实上,龙波是右杀贵人找来的,曹破延对他一无所知。

但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唐人。

“我需要能证明你身份的信物。”曹破延紧握着匕首,充满警惕。

龙波忽然蹲下身子,曹破延猛然后退了一步,双眼凶光大盛。龙波笑了笑:“呦,干吗一惊一乍的,我还能把你给吃了?”说着他把左脚的一只软底厚靴脱下来,咔嚓一下掰开鞋底,从里面掏出一包黄澄澄的厚纸。

为了防潮,这纸被油浸泡过,摸在手里滑腻腻的。曹破延小心地展开一看,果然是长安坊图,里面标记十分详细,诸坊街角、武侯铺、牌楼、军营、公廨、望楼、桥梁,甚至每一坊的暗渠走向和巨户府邸都有收录。长安全景,一目了然。

这份坊图本是西府金银铺私造,然后被狼卫带到怀远坊祆祠,龙波趁乱取走。既然能拿出坊图,必是龙波本人无疑。

曹破延捏着坊图一角,心中百感交集。为了这玩意,他足足损失了十五名精锐部下。如今坊图已到,右杀贵人的九连环,终于套上了最后一枚铜扣。

“为了这张破玩意,我可是再也无法在长安立足,右杀贵人可得多加点钱才成。”龙波抱怨道。

一听这话,曹破延眉头一皱:“靖安司找到你了?”

“现在恐怕半个长安城都在找我,新科状元都没这待遇。”龙波居然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曹破延脸上阴云转盛:“那你经手的那些宅子和这个货栈,会不会被他们查到?”

龙波歪了歪脑袋:“这些地方,都是我通过不同的牙行用化名订的,住处也没留下任何凭据。除非他们是神仙,否则不可能发现——哎?还愣着干吗?快让我进去呀。”龙波催促。曹破延这才抛开纷乱的思绪,闪身让他进来,然后把门重新关好。

龙波进了院子,看到一地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毫不惊讶,反而东张西望:“这么说,延州府的货已经送到了?”

“已经顺利入库。该处理的人,也都处理干净了。”

“啧啧。这些车夫太可怜了,真是千里送死。”龙波一边絮叨着,一边走到货栈平台前,拍了拍硕大的柏木桶,“这里装的,就是你们说的阙勒霍多的魂魄啊,那么阙勒霍多的肉身呢?”

曹破延很不满意他的轻佻,勉强回答:“竹器铺那边已准备好了。等到车队改装完毕,我就把肉身接到这里。到时候,就得靠你来完成最后一步组装工作了。”

说来讽刺,阙勒霍多代表的是突厥可汗的愤怒,可只有龙波这个龟兹匠师,才懂得怎么把它们组装起来。

龙波踱着步转了几圈,像吟诵歌谣似的:“魂魄肉身合二为一之时,伟大的阙勒霍多就会复活。这坊图会指引它毁灭整个长安。”说完他自己忍不住“扑哧”乐了一声,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们突厥可汗起的代号,可真逗!”

曹破延嘴角一抽,觉得大汗受到了侮辱。他捏紧匕首,右腿微屈,做出随时可能突击的姿势,决定给这个家伙一点教训。龙波朝前走了几步,突然俯身下去,仿佛要闪避他的刺杀。曹破延身子一晃,肌肉紧绷,几乎以为自己的企图被看破了。

好在龙波只是想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这是一个精致的描金丝绸小算袋,应该是脚总挣扎时掉落的。算袋里摆着十几束卷成了柱状的薄荷叶。龙波的三角眼放出光亮,拿起一束丢进嘴里,嚼了几下,鼻孔里喷出惬意的哼声。

曹破延悄悄放下匕首,告诫自己,暂时不要节外生枝。

龙波嘴里不停地嚼动着薄荷叶,漆黑的瞳孔里闪出光芒:“肉身什么时候运过来?”

“一刻之内车队出发,半个时辰回来。希望你在两个时辰之内完成最后的组装。”

龙波环顾四周:“货栈里干活的人有点少啊,麻格儿他们呢?”

“我只是奉命行事,他们在哪儿,你去问右杀贵人吧。”曹破延冷笑道。

龙波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事不宜迟,把工具和原料都备出来,我要开始组装了。”他抖了抖手腕,嘴里一刻不停地嚼着。

太平坊位于朱雀街西第二街最北端,正对着皇城含光门,距离皇城内的官署非常近。在太平坊西南隅的实际寺内,有一所号称“京城最妙”的净土院。院内塔幢林立,竹林间还有一百零八尊善业泥佛像,可谓禅意盎然。

此时在竹林幽深处的一间翘檐小亭里,两个人并肩而立,一人身着青衫白巾,是刚离开靖安司的李泌;一人却披朱佩紫,贵气冲天。若有第三人在侧,立刻便能认出来,这个瘦脸贵人正是当朝太子李亨。两个人凭栏远眺,似乎在一同鉴赏外面的禅林意境,可口中的话却和佛理半点不沾。

“这么说,真是你逼走贺监的?”李亨的年纪与李泌相仿,脸上忧心忡忡。

李泌略躬了一下身,态度却很强硬:“正是。正如臣刚才所言,贺监不走,突厥难除。这件事,臣没做错。”李亨指了指头顶,叹道:“贺监就是这亭子,有他遮挡,我等才能从容对弈。你把它拆了,地方倒是足够腾挪,若赶上风雨大作,如之奈何?——长源,你这事办得孟浪。”

“旁有猛虎正待噬人,又哪里顾得上风雨?”李泌一句就顶了回去。这个态度让李亨略显尴尬,他几次想沉下脸训斥一下,可话到嘴边,看了一眼李泌,又生生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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