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2 / 2)
乔惜存终于不敢再多言,点头道:“奴家知道了。”
这新落成的院子还未挂匾,巩兆和带着人来清理基角等还未收尾的杂活。他见唐牧一动不动在门上站着,上前问道:“二爷,今夜表姑娘可要来此住?”
唐牧摇头,不语。
巩兆和又问:“熊贯只怕明日就能带着韩柏舟回来,表姑娘也是眼看要走,那院子怎么办?”
唐牧闭眼许久才睁眼开眼睛:“那就锁上,等她回来再住。”
他转身进院子,大步穿过前院进后院那幢屋子,入内后直上二楼,推一间屋门进去,屋中一张垂着流苏皎纱帘的拨步床中被褥铺的整整齐齐。床边是嵌骨花纹花梨木面的妆台,妆台上镶着一面可印人于肖真的玻璃面镜子。他站在妆台前呆得许久,自怀中掏出一小片巴掌大的铜镜摆到那玻璃镜子下面,又盯着看了许久,才转身出卧室。见巩兆和在外站着,随即吩咐他:“把所有的门都给我锁起来,大家撤出去吧。”
他给他心中的小姑娘盖了一所他理想中的院子,却没有理由叫她在此继续住下去,再要她重回到他的身边,她需要一个无污的身份,名位,才能与他比肩。
他在时光之流的漫长漂荡中,在进入一个稚子之体时学会了忍耐,忍耐一切,只为蛰机而发。
如今她眼看就要重新离开他,经过二十年的寂寞之后,那东厢下温暖而短暂的烛火又将隐去,虽她还未走,他已感觉到自己陷入孤寂冷黯时的孤单。
*
这日清早起来,淳氏替韩覃理得一只黄花梨提盒式小箱子,将那小炭窑的地契并首饰皆装在小抽屉中上锁锁好,再将一应的夏衫全替她叠的整整齐齐理在下头锁上,才叫巩兆和带着家人进来提箱子,并将钥匙一并儿交到韩覃手上。
韩覃今日穿了一件豆绿色杭绸小袄,细腰上宫绦掐紧系成盈盈一抹,禁步坠环佩直坠到长长的浅灰色荷花纹长裙上,裙身一朵并蒂莲花才绽,恰衬着白玉环佩清新动人。唐牧本在书房持朱笔批制书,见韩覃笑盈盈的抱着只盒子掀帘子走进来,丢下朱笔转出书案,伸手接过韩覃手中的盒子丢到桌上,接她两手上下打量许久才问:“淳氏可有跟你交待过到韩府该怎么说,怎么见你家人?”
韩覃今日要到西直门口接柏舟,一想到姐弟就要相见,心中的兴奋满溢到掩都掩不住,狠点头道:“知道,届时有淳嫂和巩兆和跟着,我并不怕什么。”
她抽回手展开匣子,葱管似的指尖拨着将那一张张银票给唐牧过目:“这是巩叔早先送来给我的,我想必是二爷您教待过他,叫他将这东西给我。我今特来还给二爷,概因我与柏舟有小炭窑收息就足以为继,我在您这里叨扰多少日子,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怎好再拿您的银子。”
唐牧将那银票匣子合起扣上,又转身自柜子里取出一只匣子来,一并递给韩覃,一只手渐渐自韩覃高发束起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上覆下,侧首盯着她缓缓道:“若你再不收下乖乖的走,还要在此废话的话,索性就别走了。乔惜存才走,我很缺一个夜里暖被窝的妇人。”
韩覃顿时吓的脸色大变,圆圆两只眼儿直勾勾盯着唐牧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这个人,平时正经不过,可也会在不经意间,就变成个无所不至的邪癖之人。韩覃经受过他如长者般无微不至的关怀,也一直享受着他如父亲般无微不至的爱。但也曾叫他打怕过,驯服过,还有几回差点被他抓去暖被窝。
她也知自己是被驯服了的小玩物儿,眷恋他的臂弯,习惯他的恩威并施,渐渐困顿于此,果真这样下去,或者真的一辈子都无法踏出怡园。
也许他心中也有这样的矛盾与挣扎,一边想放了她,一边仍还想驯着她。如今,她恰遇到他心情好,愿意放了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至于再回怡园的事情,只要她从这里踏出去,她就绝不会再踏这无名无份,给人做妾的回头路。
韩覃许久才回过神来,抱起两只匣子一扭脖子逃出唐牧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匆匆敛礼道:“前番多谢二爷照顾,您替我祖父评反冤屈的事情,韩覃没齿难忘。咱们就此别过呗!”
“孩子,你此番出门,就可以以韩覃的名子重新出门交际了。京师就这么大,韩复与我们唐府又相熟有旧,你与阿难必然还会再见。”唐牧见韩覃满面疑惑盯着自己,艰难开口说道:“若他还对你有意,你必须告诉他自己再嫁过的事情,也永远不能答应嫁给他。”
“我懂!”韩覃说完便转身出门,走了。
她还没有傻到跟唐牧睡过以后,还妄图要嫁给他的孙辈。
唐牧目送她出书房门,才重又坐回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以手支额去揉眉心。
他给她备了五万两银子的银票,另有近郊田庄几处,京中院子一所。累积下来将近十万之巨。可无论他给她多少金银,无论送多少人去护着她,她离开他翼下独自生活的日子,依然叫他苦恼不已。
韩覃上马车便看到车后轿箱上六部下发的平反公文并销除她与柏舟贱籍的诰书,以及当初官府收回韩府时的制书,还有一份是大理寺送来的当年韩府一案定罪一府的公文档案。
马车停到西直门外不久,韩覃便见熊贯另驾着一辆车进了城门。车在她面前停稳,上面跳下来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清清秀秀的面庞身上一件葛布短衫下面青布的裤子,草鞋绑腿,不是柏舟是谁。
韩覃奔过去紧紧揽住柏舟在怀中,又松开捧着他面庞看了许久才叹道:“柏舟,咱们终于再不是贱籍了,你往后就能考科举了。”
柏舟四顾不见李书学,是而问道:“李书学去了那里?怎的不见他?”
淳氏身边还站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芳姊,韩覃亦是今日才见她。听闻她是山西人氏,原本在烩鲜居掌柜手底下做事,如今却叫唐牧调来跟着伺候韩覃。唐牧所给的好与不好,皆在他一人率性而为,她几番推拒不得也只得收下。
她与柏舟两人上了马车,一路上将前因后果草草讲了一遍,只把唐牧说成是父亲韩俨的旧时好友,因念及故亲才愿意帮扶一把,又千万叮嘱柏舟不许再提李书学之事。柏舟自幼生在那阴森可怕的监牢内,又与外祖父在舅母翼下讨生许多年,早不是懵懂憨厚的孩子。
他盘腿坐在马车上边听边点头,听完才道:“姐姐,这些我都懂得,你在小凉山那些年,舅舅时常叹息,总觉得你一生不该埋没在那里。如今既咱们仍能重回京城,我必定会好好护你周全,不叫外人欺负了你。”
韩覃今日太过欢喜总要不停的笑:“你小小年级还想护我周全,好好读你的书挣份功名回来,才说咱们这些年没有白活。”
转眼到了韩复家府门外,白玉围槛的燕翅大照壁,三洞而开的大府门,府门紧闭,唯在右手边开着一扇小小的角门,门户亦是十分的森严。
韩覃下了马车,芳姊迎了过来,亦是打量了一番韩府家这府门,轻声在韩覃耳边说道:“表姑娘,从左手边过一条巷子,就是二爷替您置办的宅院,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咱们不如先安顿到了那里,再来这里见过韩少卿一家,可好?”
芳姊的考量仍是唐牧的考量。从怡园出来,韩覃如果借住在韩复府上,再从他手里讨要自家的宅基地,且不说她和柏舟姐弟俩住的如何,想要重新盖起一幢宅子,也是件难事。也正是因此,唐牧才在隔壁替她买了一所院子,目的就是不想让她在韩复受委屈。
可韩覃也有自己的打算。她从怡园出来,自然不会再想着重新回到怡园,去做一个满足唐牧邪癖之欲的玩物。唐牧给的院子并田地银子,她也不打算动,若将来有机会,仍旧还想还给他。
正如他当初所说,脱离唐牧之后,她仍得学会自己生活才行。她已经借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路却还得自己走。
想到此,她按止了芳姊妹与巩兆和道:“你们将马车赶到这府西边角门上去,我先进去与我叔父交涉,待交涉完了,再通知你们卸东西。”
她一人到那右手边的角门上,门里一个山羊胡子的半老头子,斜着眼觑了半天,尖声问道:“何事?”
韩覃手里抱着一叠子的制书,应道:“我是韩少卿的远房兄弟韩俨家的女儿韩覃,有事要找韩少卿,还请老伯报备一声!”
这老头哐一声合上门房上的小板儿,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才有个高颧骨黑面皮的胖壮婆子来开那角门儿,一开门就笑个不停:“原来是隔壁家的二姑娘来了,稀客稀客,快请进。”
韩覃跟着这婆子进了门,瓷砖贴壁的大院子里,正厅的门洞开着,迎门就能看见里头八仙桌两侧坐着这府上的主人,光禄寺少卿韩复与夫人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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