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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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里,这庄子外一重重锦衣卫的守兵皆还未反应过来,便齐齐叫一群黑衣人们放倒。唐牧策马而致,破天荒也披了件本黑的长裘衣。他本浓眉,薄皮而深的清眼,此时两眼戾怒,进院子时却扬手止住身后所有人,待一身武装的淳氏在后面关上了大门,这才迈步进了院子。

☆、第83章

院中并无人值守,一路进到内院,唯有一个小丫头在前行走。唐牧疾步走着,快到那小丫头身边时疾步而起,单手捏到她的后颈,一手捂上她的唇,待她软闷了过去,便揽怀抱起,放到了西进屋子里的炕上。放完那丫头出了门,他便在西窗下站着。正房窗子关着,声音却清亮之极,唐牧缓闭上眼睛,便站在那西窗下静听。

唐逸连着给韩覃盛了两碗姜汤,待她喝完又深打了两个喷嚏,脱鞋盘脱坐到炕上裹紧那被窝时,也知她是不会逃了,遂自己也坐到了炕沿上。他一袭御赐五□□线绣成的蟒袍在这朴素无着的屋子里在过刺眼,韩覃忍不住说道:“阿难,你要么现在就走,要么就换了这件衣服,实在是要晃瞎了我的眼。”

唐逸听韩覃语气也柔了下来,从被窝里叫他诓来的,他的小姑母,这时候还散披着一头乌发,缩在被窝里,细肩紧缩,尖尖的下凳搭在膝上,抬眉时眼中还有愠怒,但总算没有了刚进门时那种狠戾。他笑得一笑,自掖下解了蟒袍随即脱扔到了椅子上,只着里头青色的棉服,倚坐到炕沿上,伸了自己冰冷的才在那俗丽艳气的床单上轻抚着:“我与傅文益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一床睡过,这你是知道的。”

韩覃心中暗叫一声苦,这时候也知道劝不动他,想了想遂实言道:“阿难,我知道你可怜我,觉得我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劲逃出去,就不该再回到你小爷爷身边。可是你不明白,我已经习惯了和他的相处方式。他也许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过很多姑娘,可唯有我成了他的妻子,我仍愿意尊敬他,信任他,你明白吗?”

“你当初可是说,爱他,信他,敬他。原来你也发现自己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会爱上他了?”唐逸反问道。

韩覃冷笑一声,算是自嘲。唐牧从另一个时空来到这里,于是改变了她和李昊的命运,今生她不必再死在眼看就要到来的,大年初四的晚上,李昊想必也不会。她不会再爱上李昊,李昊当然也不会再爱上她,但是那一世的记忆一经唤起,曾流过的岁月就写在记忆里。

她不会爱上唐牧,同时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包括眼前这被唐牧巨大的阴影俯压到喘不过气来的小男孩。她往后挪了挪,不着痕迹躲过唐逸的手,柔声劝道:“阿难,就在此刻,带着高太后一起回京城去,跪下求你小爷爷原谅。他那么爱你,一定会放过你的。”

唐逸终于还是握住了韩覃冻到痛红的手:“这是我们唯一能逃离他的机会。不出我所料的话,李昊这几天就会死。王治当年在司礼监呆过,就算马骥失败了,只要李昊死,皇家宗亲们一致支持那小阿蛮的话,这皇朝就要变天。等到事情得定,我会休了傅文益,娶你。我会离开唐府,离开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咱们另置一处小院,我会用我的余生补偿你。我会敬你,爱你,信任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好不好?”

韩覃没听到他后来说的这些,也忘了自己的手还叫他握着,下意识反问道:“你为何敢断定李昊这几天必定会死?”

唐逸捂着韩覃两只手在胸前,缓缓往炕上挪着:“那庄嫔死的时候,身上带着一只香囊,她的尸体经大理寺尸检的时候,李昊讨要那只香囊,我便在里头装了许多的颠茄籽。颠茄那东西剧毒,人若经常闻它,就会兴奋,燥汗,夜难安眠。李昊这段时间以来常常昏厥,也正是因为那东西。他随身带着剧毒三个多月,毒发的越来越频繁,我估计离丧命不远了。”

所以众臣一直以来以为李昊是因为庄嫔而伤心过度时时昏厥,却原来并不是,他之所时常昏厥,是因为唐逸早在八月十五那次宫乱之后,就在他身边放了毒。韩覃气的咬牙切齿,强忍着怒气骂道:“你竟然从那时候就已经在谋划如今的事情。李昊虽性格多疑而柔,但他能废掉司礼监,能把锦衣卫归送到大理寺手下执掌,遇事也算一个明君。在朝为官,谁不仰仗一个明君,你竟为了与唐牧间一点私仇,便要下手谋害那么一个好人,阿难,我这些年竟是看错了你。”

她虽这样说着,却并不挣扎,于是唐逸便顺势解了腰间佩刀坐到了炕上。他清清秀秀的眉眼间泛着一抹微红,说话时声音亦有点哽咽:“七年前你从唐府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你,并不是因为我厌憎你或者恨你。就连头一天我在叙茶小居对你所说的那些恶言,也全是伪心。我一直庆幸你不是柳琛而是韩覃,我以为你去过香山之后肯定还会回来。你应该和我一起长大,然后嫁给我。我以为我有一生的时间来补偿在那条巷子里放任你去死的罪过。

唐牧若自知是个长辈,就不该在怡园强占你。他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在到处找你,可就是拘着你不肯放了你。你曾说权力也是男子魅力的一部分,所以你迷恋他的权力,迷恋他能运筹帷幄,执掌这大历江山。我如今马上就会得到比他更高的权力,我才是那个能一步一步,借助这些宦官与那个萎萎蟹蟹的小阿蛮,成为集权宰相的人。我比他更年轻,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多看任何一个女人那怕一眼,你当初在籍楼的阁楼上愿意让我亲你,证明你至少不讨厌我。

韩覃,那是我第一次吻一个姑娘,我那时候还太小,不知道如何表达爱意,所以说了许多伤你的话。我悔罪了六年,悔罪自己没有抓住你。从去年腊月间在怡园外见你那时候起,我便一直在筹谋,筹谋要将你从唐牧身边接过来。如今终于,我们都逃出来了。我不会碰你,也不会逼迫你,只想听你说一声爱我,我即刻就走,好不好?”

在唐逸边说话,边慢慢靠近的同时,韩覃不动声色的往外挪着,此时她已经够到了唐逸放在炕沿上那把绣春刀的刀柄。这是当初陈刀用过的那柄刀,她已攥紧了刀柄,唐逸一个文弱书生,她自信自己能对付他。可天下间没有女子能抵抗这样的软言,她虽不爱唐逸,却也可怜他这些年活在唐牧阴影之下的挣扎。

她手仍攥着刀柄,唐逸已经凑了过来,这孩子青衫上有皂荚的香气,鼻息间粗喘着灼热的火热,眉目有些扭曲,凑近韩覃时轻叹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这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她架刀在他脖子上就好。

就在韩覃抽刀的片刻,于黎明半暗的天色中似有个人影闪了进来。他极快的在唐逸脖子上劈了一掌,唐逸不及回头,顿时软倒于韩覃怀中。韩覃躲避不及,整个人几乎叫唐逸撞倒在炕上。

这是头一回,她没有听到唐牧的脚步声。也是头一回,她见他披着裘衣。他清薄而透的凤眼中满是戾怒,那裘衣的风毛微动,衬着他这些天来逐渐清瘦的面庞如斧劈刀裁过一般,冷峻,带着抹子嘲讽与不屑的蔑视。居高临下的,他就那么冷冷望着她,见她不肯推开唐逸,拿刀鞘在唐逸身上拨了拨,将他拨到一旁,继而对着窗外沉声说道:“知友,进来把阿难抱出去!”

许知友还是一袭黑衣戴着帷帽,进门来也不多看,直接将个软倒在炕的唐逸抱起,转身走了。唐牧仍还在地上站着,韩覃就在炕上坐着。她攥了许久刀柄又轻轻松开,将那柄刀推远,抬眸望了眼窗外,便听唐牧嗤了一声冷笑:“去年腊月,你在怡园外见阿难,是那一天的事情?”

韩覃下意识答道:“小年,腊月二十三。”

唐牧算了算,那一天他刚到宣府,开始着手查泰卫的踪迹,准备要剁了那个人渣。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但又能沉得住气,有耐心,经得起耗却一击必要达到目的。所以韩覃受侮的那一夜他不对付泰卫,再杀回头,却要放干他的血,将他千刀万刮在两国边境上。

而那一天,他的小姑娘终于耐不住寂寞,偷跑出怡园去会少年时交付过初吻的小情郎。唐牧又是一声冷笑,解掉裘衣转身寻着挂到了墙上,只着黑色紧衣的腰身修挺,紧实。他坐到那炕沿上,大劈着腿,拍了拍自己大腿,冷眉看着韩覃坐了上来,才又问道:“从钞关回到怡园之后,你不肯呆在怡园,要回唐府去。就是那一天,他在籍楼上吻了你,对不对?”

他既能问这话,显然方才唐逸说的那一席话他全听到了。韩覃也知此时撒谎无用,垂下眼眸点头道:“是!”

她坐在他腿上,能感觉到他混身肌肉一紧,狠吸了口气,却又缓缓舒了出来。

唐牧冷笑:“当初在怡园住的好好的,你非得要回唐府住,我却是到今日才知你与唐逸两个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波折。棒打鸳鸯,横刀夺爱,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你要回唐府去住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近水楼台,好能日日看见你的小情郎。”

韩覃气的尖叫:“我回唐府住,也不过是为了让别人少议些二爷你的事非,大夫人和文氏两张嘴总会四处言说,我是为了您的清誉才回府住的,这如何能赖到阿难身上。”

唐牧眉间总算有了点温意:“那你就爬上来,吻我一回,我便信你。”

韩覃重又攀上唐牧的肩,跪坐起来,于晨光下细看他的面庞。他连着熬了几个昼夜,但身体底子好,面上没有任何一丝的灰败。自从入阁之后他瘦了许多,唇似乎也没了原来的温厚,此时微抿着,略有些刚毅。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解她长褙子的扣子,解开了扣子,那温热,掌中满茧的手便伸了进去,撕着里头的衣带。

韩覃终于熬到到了最后关头,果断抱紧唐牧叫道:“二爷,咱们生个孩子吧!”

总算熬到他松了手,滚落到那炕头上,捂起被子来不停的喘着气,便听唐牧说道:“权力也是魅力的一部分,我竟不知道你还曾迷恋过我手中的权力。”

韩覃并不理会唐牧这句冷嘲,忽而又记起李昊来,翻过身来说道:“二爷,皇上之所以总是晕厥,是因为阿难在他常佩的香囊里放了颠茄,你若不想皇上死,就赶快派人去通知他,叫他扔了那香囊。”

唐牧半肘着手臂,懒躺于床,侧眸,薄眼中微含一丝挑逗,勾起她的下巴问道:“你果真也曾迷恋过我手中的权力?”

韩覃散着一头青丝,亦是支肘趴在床上,微翘着两只脚,这唐逸千辛万苦替自己置来的安乐窝儿,倒是便宜他夫妻二人一场欢好。但凡有过一场欢事,她颊上那抹酡色便久久难散。此时她亦盯着他,唇间含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你猜?”

一双男女既成了夫妻,无论多大的挣执,一场床事都可解决。唐牧一笑,却不纠缠这个问题。他方才并未脱衣服,此时也不过简单收拾一下便站了起来,他道:“前天那场叛乱,表面来看是马骥要入宫谋杀皇上,意图谋反。但实际上唐逸不过是拿他当枪使,引开我的注意力,从而把高太后从内皇城中趁乱偷渡出来。

如今有高太后的支持,大都督府断事官李显为宗亲,是宗人令,再有宗人令的支持,只要李昊一死,王治带着他的小阿蛮入京就是顺理成章。这样大的动作,也唯有唐逸才能瞒得过我,概因我就算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他。”

窗外忽而有人压低了粗声叫道:“二爷!”

韩覃听着是熊贯的声音,连忙将自己那棉褙子扯过来披到了身上,穿鞋下炕到院里的功夫,唐牧已在台阶上站着。熊贯身边有个着缁衣的老妪,虽一身清朴又不戴狄髻,但绾发却用的是一支七八寸长笔管粗的凤首金簪。

这凤首金簪,按例只有皇后与太后才能戴得,韩覃记忆里当然有这老妇。在那一世中,她远比这一世更猖狂的多。但凡在乾清宫中陪驾,只要听外头一声高呼说太后驾到,那怕正在床上,韩覃也得抱着衣服从后门上一溜烟儿的溜走,溜回她的永宁宫去。

这高太后面容与韩清的母亲高氏有几份相似,极薄的唇,年老之后或者是掉了牙,整个唇萎缩成一撮子,两颊泪沟极深,此时拉着一张脸捅着两只手在袖中,见着唐牧却是搓起了双手,面色极其可怜:“清臣,哀家是被唐逸那厮劫出宫的。至于他和王治图谋的那些事情,哀家一概不知也一概没问过,你将哀家送回宫去,哀家仍在慈宁宫中虔心理佛,为皇上祈福,好不好?”

这还是专权过五六年,不可一世过的皇太后。就算差点把鸠毒捏鼻子灌进皇帝的嘴里,李昊也因一念仁慈未曾发落她,只将她拘在慈宁宫中。可人心就是这么不足,她妄图东山在起,跟着唐逸从深宫中跑了出来,在这京郊小院里连着冻了两天,什么天家气度,皇室雍容,只需一场落雪两夜寒冻就能将她打成个唯需一根热红薯裹腹的贫家老太太。

唐牧也不着裘,一身黑色紧束的夜行衣还未换去,纤腰直腿,习惯性负着两只手,唇边一抹笑意缓步下了台阶,走到高太后身边时,高太后明显缩了缩肩。他一手压在高太后肩膀上缓拍了拍道:“既都大费周章出来了,皇上已是怒极,您又何必再回去?阿难置的这处院子很好,您就安心在此养着,但凡有任何事,差人上京找我既可。您看可好?”

高太后吸了吸鼻子,犹还有些不信:“果真?”

唐牧仍还在笑,声音诚恳无比:“自然是真的。天这样寒凉,快进屋歇着去,我让人替您备些早饭。”

高太后在后院里住了一夜,半夜时无人添火添炭,此时冻的整个人都悬提着发抖。她一步两回头,犹犹豫豫上台阶,回头再看了唐牧一眼,低声道:“人活一世总是看不穿,在朝多少大臣日日向哀家表忠心,可临到今日,哀家才知清臣您才是最忠心于哀家的那一个!”

唐牧犹还背对着高太后,听到这话,嘴角抽了两抽,扬了扬手,微微侧首在熊贯耳边说道:“进去杀了她,处理干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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