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害怕独处,那是先太子薨逝后留下的遗症,可他不想继续惯她这骄纵恣肆的性子。
盛朝本就民风开放,姬瑶年幼时身边就围着形形色色的小郎君,她喜欢接受他们的仰慕,喜欢听他们的赞美。登基后爱慕者更是纷至沓来,让她身边的水越来越混。
朝廷里他最厌烦的不是与他政见不和的太傅,也不是借着上奏名义接近天家的年轻官员,而是为老不尊的镇国公,总爱往天家那里塞些乱七八糟的人。
那些人玩弄声色,花言巧语,而天家身娇体贵,未来是要与才势兼备的世家子成婚,容不得这些卑贱之人染指。
他希望她恪守本分,洁身自爱,因此她每收一个闲人,他便联合言官痛批她,直到她耐不住收敛几分,他才能抽空喘口气……
累。
真的很累。
他就像照看一个叛逆的孩子,无论多累,也得咬牙撑下去,只愿不愧对先皇和先太子。
倘若天家真是扶不起的阿斗,那他唯一的期盼就是她能嫁个如意郎君,安安稳稳过活,生个聪明伶俐的小太子,把盛朝的江山延续下去。
在这之前,他绝不允许旁人秽乱宫闱!
秦瑨心里愁事迭起,半夜起身穿好外袍,走进内室察看了一番。
姬瑶已经睡着了,眉头微微拧着。
他为她拉了拉被衾,盖住她的双肩,复又回到外厅,悄悄打开了北墙的轩窗。
轩窗外是一条狭窄的过道,紧接着就是一堵白色高墙。
经过近日的观察,守夜的人都在前院,不会到这边来。他身手利落的翻窗,借力跃出高墙。
一个时辰后,秦瑨方才回来,身上沾满了深夜的潮露。
也不知张家是否有意而为,给他们安排的宅院恰巧就在府邸最中心的位置,无论往哪个方向逃距离都不近,带着不通武艺的女人,还要避开防守,绝对不是一件易事。
秦瑨褪下褐色襕衫,正准备睡上一会,忽然听到内室传来若隐若现的呜咽声。
他拧起眉宇,循声走过去。
内室燃着一盏昏黄的绢灯,光线暗淡,姬瑶穿着月色寝衣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不停的扭头挣扎。
“阿兄不要……”她粉泽饱满的唇瓣微微翕动,发出让人疼惜的轻泣:“阿兄……”
秦瑨一看便知她被梦魇住了。
他坐在榻沿处,俯身靠近她,修长好看的手轻抚她肩头,“瑶瑶,瑶瑶,醒醒了。”
在他的呼唤下,姬瑶猛然惊醒,噌一下坐起来。
她面露惶然,急促呼吸着,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做噩梦了吗?”
听到秦瑨刻意放低声的询问,她仿佛这才真正清醒过来,空洞的眼神徐徐看向他,下一瞬眼睛越来越红,直接扑进他怀中。
“我梦到阿兄了,他骂我丢了江山,不配做姬氏的儿孙……他还让你把我扔下,不要带我回长安了,无论我怎么喊,你们都不理我……”
姬瑶紧紧抱着秦瑨,整张脸埋在他胸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纤弱的身子瑟然发抖,宛如受到了巨大的创伤,稍稍再给压力就能让她分崩离析。
哭声徘徊不止,一点点揪扯着秦瑨的心脏。
当年先太子薨逝时,姬瑶跪在燃起大火的屋舍前,肝肠寸断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
埋藏在心底的伤,每逢揭开都是血淋淋的,散发着离破碎的痛楚。
他窒闷的喘不上气,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终是抬起来,虚虚揽住她。
“别哭了,梦都是假的。先太子一向宠爱你,怎么会舍得骂你,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秦瑨低沉的嗓音极其温柔,携出不常见的烟火气息。
在他的安抚下,姬瑶渐渐平息了情绪,缓慢松开了他。
“天快亮了,继续睡吧。”秦瑨扶她躺下,重新给她盖好被衾,起身时手却被她攥住。
“你留下,我害怕……”
烛影之下,姬瑶微微抽噎,眸中烟雨迷蒙,蕴满无限感伤。
那只柔软的手紧紧捏住他的指头,坚定的挽留着他。
秦瑨垂头睇望,一颗心逐渐融化在她散发的悲情之中,不受控制,让他丧失了本有的决绝。
他突然怀念起那位温雅谦和的人,曾坐在侯府繁茂的花树下对他敬酒,郑重其事的向他赔罪:“秦兄,瑶瑶被孤和阿耶惯坏了,有时莽撞骄纵,但本性不坏,还请你多担待一些。”
类似的话,先皇同样不知说过多少次。
秦瑨敛目低眉,混乱的情绪掩盖长睫之下,再次将被褥搬回内室,紧紧靠着床榻铺好。
轩窗泛起了浅淡的鸦青色,他躺在地铺上,抬手在姬瑶枕畔轻轻拍了拍,似抚慰,又似宠哄:“睡吧,我就在这,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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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入梦,后劲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