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陪着昭儿嬉闹了一会儿,忽听殿外宫人通报道:“周太傅求见。”
“快请进来。”魏姝神色微动,让人先把昭儿抱了下去。
周太傅很快入殿见礼:“老臣见过公主。”
“老师不必多礼。”魏姝扶周太傅起身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心口蓦地一沉,正常与周太傅寒暄后,便问起送去的寿礼周太傅喜不喜欢。
那是一方仿古的瓦砚,不算贵重,胜在雅趣。周太傅为人清正,太贵重的东西他反而不喜。
“公主有心了,臣十分喜爱。”周太傅答的却有些心不在焉,反而忽然叙起旧来,“提起笔砚,倒让臣想起为公主授课的时候,不知公主可还记得臣给公主上的第一堂课?”
魏姝道:“勉强还记得。”
魏姝五岁时,周太傅开始为她授课。因为当时年岁小,前几堂课周太傅并未直接讲书,而是由浅入深,先讲了一些粗浅又有趣的道理,而第一堂课,讲的是家与国。
魏姝说是勉强记得,实际看着周太傅,近乎完整地复述出了他当时在课堂上的话:“老师说,父母妻子田地房屋是为家,万万家则为国,先有国,再又有家,覆巢之下无完卵,故有匹夫以身报国。”
听着魏姝一字一句念出十几年前的话,周太傅脸上露出一丝怀念和不忍,但他还是又问道:“匹夫尚有报国之志,公主呢?”
他向魏姝透露了密报之事:“万一谢家真和契丹联手,大安危矣,如今只有同靺鞨结盟,才能化解危机。靺鞨王子看中公主,也并非是受人撺掇,而是王子确实钟情于公主,非公主不娶。如今大安的安危,全系在公主一人身上。”
是的,他此次进宫,是为劝说魏姝主动答应和亲。
不是他不怜惜魏姝,而是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他劝魏姝同意和亲,也不是为讨好元和帝,而是怕那些对帝位尤不死心之人,会借此生事,以元和帝逼嫁先帝之女为由,引发内乱。
眼下大安外有忧患,内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乱起来。
他自认还算了解自己的学生,魏姝虽然骄纵,偶尔言行出格,但还是知理通情的。
从周太傅突然提起家国,魏姝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虽然心里失望,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老师,她安安静静地听完,像平时在课堂上那样,同老师分辩道:“我最近看了不少有关西北和夷族的风俗游记,里面都说到夷人野蛮,缺少教化。尤其是靺鞨人,族内懂汉文的人屈指可数,他们根本不知道何为仁义礼信,做事全凭喜好,大安与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周太傅却道:“与虎谋皮,还是行之有效,这全要靠公主。公主是臣的学生,臣知公主心思才智非寻常女子可比,若是旁的公主去和亲,臣或许还会担心,但若是公主你,定能使两国结盟稳固。”
顿了顿,他又说道:“臣想便是先皇还在,也是不忍见大安社稷动荡的。”
魏姝听他提起父皇,终于忍不住讥笑出声:“社稷江山不能女人继承,甚至连外孙都不能随外祖的姓,可轮到稳固江山的时候,却记起女人来了,老师你道可笑不可笑?”
第6章 6、雕像
周太傅对上魏姝泛着薄怒的双眼,一时无言。
他被世人谬赞一声大儒,不敢称博古通今,但勉强也算博闻强识,辩才也不弱,想要辩倒魏姝的质问并不难,他甚至还能引经据典,论证女子为何不能继位,以及和亲乃公主责任所在。
然而辩得再好,也不过是遮掩罢了。
事实是,和亲一事于大安有益,于元和帝有益 ,甚至于靺鞨等等都有益,唯独于去和亲的魏姝,确实不公。
周太傅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惭色。
反倒是对面的魏姝,冷静下来后,忽然说道:“老师不必忧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方才不过有些不甘心,一时发泄几句罢了。”
周太傅都默默做好了无功而返的打算,不防魏姝突然转变态度,不禁犹疑道:“公主的意思是……”
魏姝道:“反正无论如何也躲不掉,再闹下去也没意思,太傅也说了,这也是父皇的意愿,我会做好父皇想让我做的事的。”
周太傅前头劝魏姝的时候,说过若先皇还在,也是不忍见大安社稷动荡的。所以,公主这是答应和亲的意思……
周太傅顿感欣慰,同时也愈加愧疚:“公主大善,臣会请求皇上正式为小郡王加封,有了正式的封号和俸禄,便是公主不在小郡王身边,也可宽心了。”
顿了顿,他又解释道:“靺鞨到底比不上神京,小郡王还是留京抚养教育为好,臣也会代公主好好照顾小郡王,绝不使公主有后顾之忧。”
魏姝极淡地笑了笑,说的好听,不过是要把昭儿留京为质,以防她心有怨愤,和亲后反而鼓动靺鞨对付大安罢了。
她点点头道:“那我便提前谢过老师了,不过我还有一事想求老师帮忙。
“我想请老师劝说皇叔,允许我出宫,好趁这段时间,带昭儿在神京四处走走,一为陪伴昭儿,以全母子之情,二则,我也最后再看一眼神京的风光人物,毕竟,一别之后,兴许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魏姝在宫外是有自己的公主府的,父皇驾崩后,她曾几次自请出宫,可惜都被拦了下来。
周太傅觉得魏姝的这个请求也算正常,没怎么犹豫便应承下来:“公主放心,臣稍后便会向皇上说明此事。”
魏姝拜谢:“有劳太傅了。”
周太傅辞而不受,看着魏姝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反朝魏姝深深拜了一拜,告退而去。
魏姝自然明白他最后一拜的意思,是感谢自己选择了顾全大局。魏姝却在心里对他赔了个不是。
她还是不想认命。
殿内,织云看着周太傅离开的背影,愤愤不平道:“周大人不帮公主说情也就算了,竟还反帮着外人劝公主同意和亲,真是白费了公主每年为他悉心准备的寿礼!”
魏姝道:“不过立场不同罢了,太傅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忠正之臣了。”
织云看出魏姝不想多说此事,只好忍气止住话头,见桌上的茶冷了,便道:“奴婢给公主添杯热的来。”
她捧了凉茶出去,却半晌不见回来。
魏姝听见殿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便出声问道:“外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