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城规模不小,毕竟能驻大几千兵马的,城北还有安乐戍,亦可屯兵。不过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李国昌未必会在这边留多少兵马,甚至可能都已经弃守了。
二百里的路程并不近,虽然许多阻碍行军速度的辎重已经装船起运了,但他们一天也行不到三十里。这还是不到五千人的队伍(军城征发了部分党项人、回鹘人、突厥人充当辅兵,其实就是民夫),如果是五万人,一天能行二十里就合格了。
每天下午申时,全军都要扎营休整,第二天卯时,再埋锅造饭,收拾器械,拔营启程。
枯燥、单调、繁重、危险,是军营生活的主旋律。
邵树德从军这么些年,因为经历了太多,身上早就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古铜色的皮肤,被风沙打磨得略显粗糙,双手覆满老茧,关节粗大,脱了衣甲,大小伤痕五六处。当兵,可不是什么好营生,失去得太多太多。
如此枯燥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七月初三,全军抵达了中受降城以西数里。
他们这一路行来还算顺利,灵州经丰州到振武军的大道虽然年久失修,但也没那么不堪,五千大军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中城。
说到这个“不紧不慢”,其实就很有意思了。
打仗是要死人的,要消耗钱粮物资的,振武军不是弱旅,兵马还多,你上赶着冲上去,万一吸引了人家火力,被一顿胖揍,找谁说理去?
都头郝振威也没有故意拖慢速度,就是正常行军,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且全军上下都很支持。
中城是有振武军守兵的,一个叫李仁军的十将带着几百人。
闻听天德军东出后,便设计斩杀了留在城内的一伙沙陀骑兵,举城而降。
都将郝振威、监军使丘维道对其甚为满意,路上便派人过来嘉许。不过大军抵达后,天德军全军进了城,李仁军的兵却被赶到了城北的安乐戍,显是不放心他。
未时,郝振威召集监军使及诸将,商讨军务。关开闰队此时正值守临时监军院,邵树德便点了一火人,着甲持械,亲自护送丘维道前往都将所在。
及至将府,门口列着十余军士,只放监军使及副将以上进入,亲兵、随从一概在外等候。
这是规矩,丘维道不以为忤,摆摆手便进去了。
邵树德带着人在外面等着,见周围已经站了不少军汉,其中一些还在聊天,便不动声色地走近了几步,想听听他们都在说啥。
西城太远了,离军城超过二百里,消息不是很灵通。对此番出征的内情,远不如北城(即天德军城的俗称)将领的亲兵们了解得清楚。
“李国昌那厮走的是胜州,在河滨关渡河,入了朔州境。李克用自封大同军节度使,但除云州外,并未压服朔、蔚二州全境,因此前阵子打了岢岚军和遮虏军城。俺估摸着,他们目前应该在云州或朔州境内活动,窥伺晋阳。”一大胡子模样的军汉小声说道,嗯,他自以为的小声。
“晋阳可够乱的,镇兵和土团乡兵四处劫掠,幕府不能制。北边还有李国昌父子的大军,各地军汉们多有怨言,保不齐就一股脑儿降了李国昌,也好抢个痛快。”又一位军汉插言道,言语间颇有羡慕之意。
“是啊,是啊!节帅、将军们吃香的喝辣的,还可亵玩美人,凭什么咱军汉们吃不饱、穿不暖?抢他娘的!”众人纷纷附和了起来,对于镇压李国昌父子没甚兴趣,相反对劫掠地方颇为意动。
邵树德对普通军汉的心思再了解不过了,知道他们贪财好色,嘴里也没什么好话,本只想静静听着。
不过眼见着他们的讨论越来越偏离了正途,转到财货、女人上面去了,便拉住了刚才那位大胡子,问道:“这位兄弟,敢问郝都将是要带着咱们去河东么?难道不打振武军了?”
“哪还有什么振武军可打?”大胡子一听乐了,道:“李国昌把能带的兵马都带走了,留下的都是不怎么听话的刺头。东城、军城都没几个人了,胜州也空了,麟州那边没跟着李国昌反,保境安民着呢。怎么,你还想打仗?”
“那倒不是。战阵上刀枪无眼的,谁知道能不能活下来。”邵树德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若是去河东,还能多捞些财货,总比往胜州空跑一趟好。”
“咦,你这厮竟不怕死!俺在北城没见过你,西城来的还是州城来的?”大胡子惊异道。
“西城来的。”
“果然是!”大胡子拍了拍邵树德的肩膀,道:“西城就来了一个都,孙十将的兵吧?果然一个比一个愣!别瞎想了,去河东不是把咱这几千人都推火坑里么?天德军就这么点人,万一打光了,本钱可就没有了。如今李使君卧床……”
讲到这里,这浑汉终于知道厉害了,于是转移话题道:“振武军城可能还会去碰一碰,但应该不会去河东的,郝都将没那么傻。况且,这都出兵多久了,夏州兵一根毛都没见着。胡常侍怕是也不想折腾呢,平夏党项就够他头疼的了,出兵打李国昌?我呸!”
“此番出征,没甚大事,大伙都可平平安安回去!”他最后又用总结性的语气说道。
注释1:櫜鞬(gāo jiàn)服:唐代戎服。櫜鞬本是盛放弓箭的容器。《左转·僖公二十三年》:“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右属櫜鞬,以与君周旋。”注云:“櫜以受箭,鞬以受弓。”
演化到唐代,已经变成了一种特殊武服,具体样式如韩愈在《送幽州李端公序》中描述幽州节度使刘济的样子:“红帓首,靴袴,握刀左,右杂配,弓韔服,矢插房,俯立迎道左”。翻译过来就是:头戴红抹额(扎在额头的头巾,二战时日军绑在额头上的“月经带”的原版,红色的),下身穿袴奴,脚蹬靴。左手握刀,右边佩櫜(插矢之房)鞬(韔弓之服)。
值得一提的是,这身装束在中唐以前只有一定身份的大将甚至节度使才能穿,所谓“将服”是也。而且这种服装也不是常服,一般非常正式的场合才会出现,可以说是礼服。
注释2:胜州。州城北至黄河五里,西北至黄河二十里,东至黄河四十里。隋文帝开皇七年置榆林县,二十年置胜州,唐承之。隋炀帝大业二年,置榆林宫,在州城内。杨广曾在城东接见突厥大小头领,即“(五十余万)大军出榆林,游行突厥故地,受启民可汗朝见。”当时他还赋诗一首,表达得意之情,即《幸塞北——云中受突厥主朝宴席赋诗》: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杯。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有榆林关,在城东三十里,东北方临河,开皇三年置,有关总管一人领军屯驻。胜州与丰州一样,“阻河为固,土宜耕牧”。治榆林县,附郭,位于今准格尔旗十二连城,领榆林、河滨二县。
注释3:河滨关,河滨县东的渡口。河滨县,在今山西偏关县西、河曲县东北境。贞观七年临河置河滨关,在县城东面半里左右。这个渡口在北魏时就有了,当时名“君子津”,北宋时又在附近建“久浪津”,因地处边境,遂成为与辽、夏贸易之所。
注释4:云、蔚、朔三州,皆为大同军辖地。
注释5:岢岚军城,位于今山西岢岚县,属河东节度使辖下的岚州。
注释6:胡常侍,夏绥银宥节度使、观察处置使、押藩落使、安抚平夏党项使,银川监牧使,兼夏州刺史“胡某”,870年-879年在位。史书上并未记载他的名字,只有罗隐写的一首诗从侧面提到了些。
罗隐《夏州胡常侍》:“百尺高台勃勃州,大刀长戟汉诸侯;征鸿过尽边云阔,战马闲来塞草秋。国计已推肝胆许,家财不为子孙谋;仍闻陇蜀由多事,深喜将军未白头。”
第009章 表演
“李国昌治振武已历八年,根深蒂固。振武军家小皆在城中,还有沙陀骑卒弹压,怕是未肯轻降。诸位有什么建议都说说吧,本将目前也没个主意。”郝振威大咧咧地坐在上首,环视诸将道。
监军使丘维道坐在他下首,来自西城、州城、北城的几位十将、副将侍立两侧,大伙眉头紧锁,仿佛有什么不解难题似的。
此时听见郝振威问话,众人心里都很了然。
未几,便见一人说道:“振武军城经营多年,城高墙厚,还有护城河,不好打。我军不过两千余战兵,城里什么情形不是很清楚,但驻兵千人以上肯定有的,俺不赞成挥霍将士性命,到最后往往还打不下来,白白蚀了老本。”
“可否驱使随军的丰州党项攻城?他们有三千人,只要许下赏格,不怕那些穷鬼不上钩。”有人说道。
“蛮子又不傻!攻城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能不清楚?有命拿钱,没命花钱,这事有人做?”有人不乐意了,说道。
“阵前抗命,便是死罪。我等大可执行军法,先斩几个刺头,再加高赏赐,不怕他们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