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快乐”的学习加练兵活动持续了大概一个月,八月底的时候,代北前线传来消息,牙将伊钊与李克用作战不利,请求增援。邵树德听到时都气笑了,李克用才几个人,居然“作战不利”,真他妈是黑色幽默啊,你们都是废物吗?
邵树德很快找来了陈诚,想听听他的意见。
“将军,此事没那么简单。”陈诚一上来就说道:“伊钊乃积年大将,河东将门一分子,与其他人关系亲厚。他这么做,我怀疑有很大可能是要李节帅同意派遣驻扎在太原府周边的兵马北上。这些兵马由谁统带?自然是张锴、郭朏之辈了……”
邵树德一听就懂了。张锴、郭朏之辈,固然是大将,但平时住在城里,上班点卯,下班喝茶,想要搞点事情,还真挺费劲的。上月邵树德捕杀贺公雅,此人不就只有上百家将守御府邸么——说实话,这个数量都严重违规了,只不过没人管而已。当时军队在大营内,亲兵亦在,被铁林都包围府邸后,基本就是个死字。
但如果需要出征御敌,把军队交到他们手上,那就又不一样了。盖因军士们已经从各个营区集结起来,领了器械、粮草、装具、驮马之类的后勤物资,统归大将指挥,进可攻退可守,搞事不要太简单。
“贺公雅九泉之下一定很后悔,当初北巡的时候没有作乱。”邵树德笑道:“好了,不开玩笑了。陈先生,此事李帅会怎么处理?”
“李帅当会遣使申饬,暂不会动兵。”陈诚干脆利落地回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你跟我说聊斋?现在就是比拼双方耐心的时候,李侃明白,河东将门集团也明白。但双方也不可能和解了,李侃是个睚眦必报之辈,河东将门也不是善茬,早晚要撞得火星四溅,自己得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就护着李侃跑路开溜,也不负他提拔之恩。
“陈先生一言,令我茅塞顿开,真乃吾之荀攸也。”邵树德真心赞道。
陈诚听了眼皮子一跳,没说什么。
这就是邵树德现代人残留习惯带来的影响了。
后世21世纪,大家开这类玩笑,打这类比方时,基本没啥心理负担,说就说了,也不代表什么。但这会可不一样,邵树德将陈诚比作荀攸,那岂不是自比曹孟德?联想到之前自己整理、抄录的《树德新书》,陈诚突然有些惶恐,又有些兴奋,主公有如此大志向,自己定要好好襄助,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啊。
陈诚离开后,邵树德继续读书写笔记。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九月十五,天气已经颇为寒冷了,练兵之余,邵树德听到一个消息,不敢怠慢,于是又找来了陈诚和李延龄商议。
“岚州丘使君那里,还要麻烦陈先生去一趟。今早我听到个不好的传闻,监军李奉皋欲移镇河中,恐坏我大事。”邵树德叹道:“他妈的,好好的河东监军不做,居然要去河中当监军,这李奉皋,可真有意思。”
“监军河东不易。”李延龄笑了笑,道:“这李监军也是前任被杀后过来的,一年来深居简出,低调得很。但如今河东这光景,狗鼻子灵的都能嗅到不对,李奉皋即便想像往常一样混日子,怕也难。既如此,还不如早作打算,河中镇颇为富庶,虽不如河东,但也凑合了,有这想法正常。”
老李其实挺能理解李奉皋的。大家都不想争权夺利,就安安静静混日子,行不行?如今看起来不行,那么还不如尽早走人,迟恐生变。
邵树德闻言点头,他能理解,但不能接受。这事情弄得,唉!
第051章 在晋阳签到的日子(二)
乾符六年九月二十,邵树德刚刚结束一天的训练,陈诚便来了。
“将军,我见过丘监军了。”陈诚甫一坐下来便道:“使君说他与李奉皋不熟,也未听闻欲移监河中之事。不过很快便派人往京中打探消息了,相信过些日子便有回应。使君还特别嘱咐,李帅为人过刚,若晋阳有变,事不可为之时,当保全其退往泽潞。前陕虢观察使高浔已至上党多时,或可为奥援。”
“高浔既已到镇多日,为何不见上党之师来晋阳?”邵树德烦躁地在营房内走来走去。移监河中,是他与丘维道谋划多时的大事,此事若不成,还能去哪?昭义镇不能,大同镇不行,振武军没啥意思,也就只有夏绥镇可以选择了。然河中一府四州37县,夏绥四州才14县,境内还有平夏党项,这差距很大的好不好。
不如,把李奉皋杀了?心底刚刚冒出这个念头,邵树德就猛然警醒。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也从桀骜武夫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了,古人云一日三省己身,确实是至理名言。
罢了罢了,此事就让丘使君忙去吧。他与李奉皋不熟,那么多半不是一个干爹,这比拼的因素就复杂多了,即便杀了李奉皋,也未必能如愿。现在想来,当初一门心思想去河中,没考虑过万一失败怎么办。世上的事情哪可能件件如愿,自己的发迹速度已经快得让人眼晕了,即便去不了河中又如何,有铁林都在,下限就有保证。
大不了就去夏绥好了,铁林都阵斩程怀信,这功劳可是实打实的,届时丘使君去夏绥当监军,自己弄个支州镇将当当,一内一外,也挺不错。以后再想办法更进一步,当个夏绥银宥节度使,东有黄河、南有横山,北有沙漠,内有无定河水系灌溉,西边再取了灵州,进可攻退可守,一方大佬的格局,还不是美滋滋?
这个时候,他又莫名地想起了折家小娘子。其实宋乐说得没错,如果立足夏绥的话,那么求娶折家女就是一记妙招,关键时刻或可为自己争夺镇内权力提供强大的助力。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了,眼前代北的事情更要命。
“陈先生,伊钊在半月前的罅沱水之战中被李克用击败,据说损失惨重。李克用大军长驱直入,连续抄掠忻、代,各地告急公函如雪片般涌入帅府,晋阳三城人心惶惶,流言四起。这事,你怎么看?”邵树德决定不再纠结河中还是夏绥的事情,向陈诚说起了另外一件大事。
“河东将门桀骜若此,有些过分了。”陈诚一针见血地说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明白他的画外音。代州前线,李国昌父子也打了一年了,根本没什么大的进展,以至于到了后来,他们自己都放弃这条前往晋阳最便捷的通道了——沿着罅沱水一路南下,盆地中农业发达,人口众多,筹集粮草方便。
但李侃刚杀了两将,代北前线就求援了,派过去增援的伊钊也损兵折将,不敢再战,以至于坐视李克用的骑兵深入忻州,抄掠乡里。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桀骜能形容的了,简直是把军国大事当儿戏,以忻、代二州百姓做质,逼迫李侃走出他们希望的那一步。
“这事不好办啊。”邵树德与陈诚合计:“叛军南下抄掠,朝廷闻之,必然下旨申饬。一次两次可能还没关系,如果三次五次呢?李帅怕是顶不住。”
“能不能挑选合适的兵马北征?”陈诚又问道。
“河东军不可靠,只能是客军。其实,如果高浔率上党之师而至的话,将城内外的忠武军、义武军交给他又如何?加起来也万余兵马了,北上督促各部死战,击退乃至击败李国昌父子并不是问题。”邵树德重重地拍了下案几,叹道:“惜上党之师未至也。”
这事说起来有点讽刺的感觉,但确实是实情。而今真的不敢相信河东军士,这些人闹哗变的前科太厉害了,让人头疼。晋阳诸将也不可靠,他们没准正暗地里策划着什么阴谋,想要弄死李侃,至少要赶走他——不,这几乎是肯定的事情。
陈诚此时也喟叹不已。不过很快想到了什么,迟疑片刻后说道:“若是让张彦球统兵,是否可行?”
“张彦球未必愿意掺和这个烂摊子。对他来说,静观其变不好吗?”邵树德想了一会,说道:“再者,我也不敢保证张彦球的立场啊。万一举荐有误,大军还没走到乌城驿,就他娘的反了,置我于何地,置大帅于何地。”
这下陈诚也无话可说了。确实如今这么个烂摊子,是人都要避着啊。张彦球只要还想在河东继续干,那么就不会与其他大将撕破脸,最多中立两不相帮,就已经不错了。
“算了,想那么多没用。从代北班师也三个月了,陈先生,你觉得铁林都现在如何?”邵树德问道。
“有点气象了。”陈诚仔细思考了一下,似是在与自己记忆中其他方镇的强兵进行对比,然后拱了拱手,道:“将军确实练得好兵,士气高昂,敢战善战,器械也全。若是对上同等数量的河东军,正面野战,胜之不难。”
“先生还有话没说尽。”邵树德笑着指了指陈诚,自嘲道:“兵都是好兵,士气也够高,然我这个带兵将领却不是那么合格啊。至少,如果李帅让我带一万大军北上代州,我是不敢的。害了自己性命事小,连累那么多无辜军士丧命才真的过意不去。我现在,撑死了就是个只会结硬寨打呆仗的庸将罢了。”
“将军过谦了。这天下,又有谁能在这个年纪就有如此成就,可以统领如许多的兵马呢?”
“李克用……”邵树德叹道。
陈诚也无语了。此人,当真是个异数,今年不过24岁,却可以统率上万兵马,还能打胜仗。这除了他老子支援他的军官团,以及朱邪家在沙陀三部的号召力之外,李克用本身的能力也不容置疑。嗟乎,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与陈诚分别后,邵树德带着李延龄、卢怀忠二将,前往帅府议事。忙完后,归途上遇到了河东供需副使李劭。几个月来人家一直挺照顾铁林都的,两人关系也不错,因此邵树德主动上前见礼。
“哎呀,不意遇到邵将军,可是来找我这老头子饮宴?”李劭一见面就哈哈大笑,说完,瞟了眼离此不远的贺府。
邵树德也没想到竟在贺府附近,闻言失笑道:“使君既如此说,那便请了。”
贺府内如今只有十余仆人,都是李延龄最近雇来的,给看守府邸的军士做饭。邵树德与李劭入府时,厨房早已空无一物,无奈之下,只能让人去煮茶。
“邵将军,我听闻到了一个不好的说法。”李劭本也不是来吃酒的,见后院这边清净无人,甫一坐下,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