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树德其实也不想再打仗了。他已是绥州刺史,不回去好好经营地盘,还在河东留着做什么?
至于保护百姓的理想,李国昌父子的败亡之相已十分明显,军用不足、士气低落、众叛亲离,老巢三州之地又丢了两个,还能怎么蹦跶?河东百姓至此,差不多可以松一口大气了,事实证明,朝廷只要认真起来,这会还没有哪个藩镇敢公然违命,强如河东镇、幽州镇也不行。
诸葛爽也看出功劳基本是飞定了,不过邵树德这么贴心,表的态又这么忠诚,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让东北面行营捡了个便宜!”诸葛爽恨恨道:“其实叛军早已被北面行营诸军给磨得差不多了,外强中干,此时正当击之,可收奇效。惜被东北面行营摘了桃子,唉!”
邵树德有些认可这事。北面行营与李国昌父子纠缠了两年,除了今年这一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将其牢牢封锁在代北。大同军不富裕,两三万不事生产的兵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正如诸葛爽所说,外强中干,但河东军忙于内斗,根本没心思搞其他的,以至于被别人抢了先。
都是自己作的,怪得了谁?
“罢了罢了,等待后续大队主力上来吧。军无粮草,而骤然深入,不符合兵法大道,算了吧。”诸葛爽有些意兴阑珊,道:“树德,你很好。朝廷已任命本帅为振武军节度使,可惜你已是绥州刺史,不然我定保你镇胜州,同享富贵。”
胜州两县,如何比得上绥州五县?邵树德心里腹诽,但面上仍然道:“大帅老于军伍,方今多事之秋,朝廷必倚重良多矣。他日若有机会,愿追随大帅。”
“好!好!”诸葛爽蒲扇般的大掌在邵树德肩上重重拍了两下,道:“我蹉跎半生,一度乞讨度日,今得振武军,可开府建衙,已是光宗耀祖,不做他想。绥州离振武军不远,日后自找你痛饮。”
“末将出身亦甚微也,难怪一见大帅便有亲切之感。”邵树德笑道。
“都是穷苦人出身,比不得那些河东将门,更比不得李琢那等世代公卿勋贵。”诸葛爽说到这里,又突然住口,显然有些话不想直接宣之于口,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日后,铁林都返回了代州城,又等了两日,后续大队及辎重营终于赶了过来。正待举兵过雁门关入朔州呢,突然有消息传来,叛军与官军激战于朔州,大败,死伤万人,叛将李尽忠战死。李氏父子东蹿云、蔚,官军四面合围,追杀不止。
东北面行营诸将,竟然一丝要北面行营配合的意思都没有,都统李琢也未下令,显然成竹在胸,大势已定。
这不挺好么?邵树德暗笑。他可没有主角模板,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关键位置,还能以弱胜强,立下关键功劳。没这个命啊!
“打完这仗就回家结婚”。邵树德突然想起了后世流行的某个表情包,很适合自己嘛。
第058章 誓
广明元年六月初九,李国昌父子于云州再败,死伤数千,余众溃散。父子二人携宗族、亲信北奔鞑靼,曾经烜赫一时的大同叛军,至此终于烟消云散。
消息传至朝廷后,百官庆贺,大加封赏。
阴山都督赫连铎在最后一战中出了死力,得封大同军防御使兼云州刺史,立下大功的部下白义成任蔚州刺史,彻底占了李家父子原来的地盘。
因为境内还生活着大量沙陀人,朔州刺史也被沙陀萨葛部酋长米海万占着的缘故,赫连铎害怕李氏卷土重来,于是遣使重金贿赂鞑靼酋豪,让他们杀了李克用父子,以绝后患。
鞑靼,靺鞨之别部也。因契丹侵攻,部分西蹿,居于阴山附近,自号鞑靼。
幽州节帅李可举加侍中,这是散职荣衔,有没有卵用就看你看不看重它了。契苾璋这厮一路耍滑头,不能说没有立功,至少人家还是出兵了的,但真的没有死战,朝廷对其没有封赏,契苾璋非常不满,因为他一直想得到振武军节度使的大位。
李琢等人完事后回朝不提,他们已是勋贵,加无可加,出征之前就有这个觉悟。
让北面行营诸将较失望的是,他们基本没落得什么好处。
除了数月之前为激励将士作战而加封的一批行营将校外,竟然没了,就只有点财物赏赐。邵树德的老熟人郝都将算是唯一的幸运儿吧,回丰州接替病逝的李珰,担任防御使,但他应该不怎么开心的。
邵树德这时候也不得不庆幸,走了丘维道的路子,“提前批”录取了。不然若是和北面行营这帮人一起留下来“高考”,怕是考不出啥名堂。
六月二十,朝廷解散了北面行营、东北面行营,令诸道兵各归本镇。河东虽然富庶,但打了两年,真心有点吃力,而今事平,赶紧让客军大爷们回家吧。
铁林都全军回到晋阳,领了朝廷发的赏赐。邵树德想了想,有些事情还是对军士们说清楚比较好,比如要去绥州为将的事情。
铁林都军士的来源还是比较复杂的。队级以上军官基本都是天德军出身,但底下军士们就不一样了:战兵中一半以上来自河阳,其次是昭义军,接下来是岢岚军、遮虏军、天德军,可以说是个大杂烩,也就邵树德赏罚分明,爱惜士卒,不然一般人还真不好带呢。
至于辅兵,那更是绝大多数来自河阳了,少部分是在河东募的活不下去的穷人。因此,河阳三城军士的态度决定了一切。
“当了十年兵了,睁眼一看,身边的老伙计早换了不知道多少茬。上头的将军、大帅,更是走马灯一样,让人记不清跟过谁。可俺老王就记住了邵十将,仁义哪,千里迢迢派人去昭义镇送抚恤,甚至连河北三州都去了。没说的,俺跟着将军了。”
“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河南连岁旱蝗,连东都军士都吃不饱,回去有啥奔头,不如去绥州碰碰运气。”
“俺是家里老幺,本来就是吃不饱饭才去从军的。爷娘去年也走了,回去受兄嫂白眼,恁地没意思,我也跟将军走。”
“算了,本来想回乡看看。但听说现在催课甚急,领的这点赏赐怕不是一回去就让狗官拿走了,还是去绥州吧。”
“狗官?我听洛阳来的那帮军士说,黄巢都要北上了,徐州兵都去了河南。狗官不抢,也得让黄巢和徐州兵抢了。”
“天下之大,竟无处可去也。”
“能给俺娶媳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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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的诉求是多样的,邵树德耐心听着。有人想搏富贵,有人怕回去后落单遭难,有人不想家里人为难,当然也有人思乡情切,存了点赏赐就要回去,各样人都有。邵某人固然可以强行将士卒们都带去绥州,但强扭的瓜不甜,也很伤士气。
你可以派人抓回开小差的军士,可以当众砍头以儆效尤,但你挽救不了部队的士气。绥州并不富裕,可想而知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也不可能用重赏来安抚士卒,那么不如让想走的人离开,对大家都好。
“李延龄。”邵树德大喊。
“末将在。”
“一会将公中财物都统计一下,一匹绢、一缗钱、一袋粮都要写出来,每隔一段时日,当众读给将士们听。邵某不喝兵血,愿与大伙同甘苦、共富贵,今后有钱一起花,有难一起扛。咱们铁林都,不是邵某一个人的基业,而是大伙所有人的基业。功名富贵,大家一起取之,发达了的兄弟不能忘了旧日袍泽。从今往后,有抛弃袍泽逃命的,不论是军士还是官将,皆斩之,连邵某亦可斩。要死,铁林都众兄弟死一起好了,黄泉之下也能做个伴。”邵树德看着众军士,大声说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朱某愿誓死追随将军,若违此誓,天打雷劈!”到底是少年,容易激动,朱叔宗听了邵树德掷地有声的话,只觉热血冲脑,当场发誓。
“愿追随将军!”诸将也纷纷表态,连带着众军士也高呼起来,一时间声浪震天,数千汉子在晋阳城外的原野上大声呐喊着。
“好,记住今天的话!”邵树德脸色涨红,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发誓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行的,要各位拿脑袋做保,做得到吗?”
“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