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事重重,无暇顾及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儿,语气难免冷淡,听着像是不满和敷衍,如往常那样退到廊下。
谁知,千帆忙不迭搬来板凳,小心翼翼伺候她坐下,仍然弯着腰不肯起身。
林知雀不解其中缘故,好一会儿才发现他朝自己行礼不起,讪讪道:
“你先起开吧,仔细腰疼。”
千帆如获大赦,得了她的准许才低头退下,看得林知雀一头雾水。
他是侯爷的贴身侍从,抛开身份地位,论起侯府权势,他甚至比她大得多。
从前他不会这么毕恭毕敬,眼睛都要看到天上去了,如今态度这么好,莫非也是侯爷特意嘱咐的?
林知雀难以理解地撇撇嘴,真不知这滚烫的一盏茶,还把侯爷烫得在意起她来了?
她不至于自信到这么地步,亦猜不透侯爷的心思,满心满眼只有姑妈的事儿,焦急地晃荡腿脚,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书房的门终于打开,几位白面书生从屋内出来,边走边畅快地交谈着,时而回头辞谢侯爷的款待。
林知雀心下一喜,三两下抚平衣摆褶皱,脑海想好要说的话,绕过他们就要进书房。
恰在此时,一袭青衫的公子迟些出来,知礼地关上屋门,与她迎面撞了个正着。
林知雀埋头看路,亦知不能乱看这些陌生男子,并未注意身旁之人。
她伸出手,想推开屋门,却蓦然被人攥住手臂,声音熟悉且明朗,微微发颤道:
“林姑娘,是你......吗?”
他喊得十分顺口,连一丝质疑都没有,后半句更是万分肯定。
瞥见她僵在原地的身形时,硬是尾音上扬,像是在配合她,变成了没有疑问的问句。
林知雀惊诧地睁大双眸,樱唇微张,瞳孔慌乱地颤动,刹那间眼眶酸涩泛红,唇齿间满是苦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此人青衫单薄,面容清俊白皙,眉眼舒朗,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儒雅的书卷气,透过姿容与身形,从骨子里沁出来——
一如她记忆中的沈槐安。
自幼时起,沈家与她家相邻,虽不是豪门勋爵,但是书香门第,清流门户,一家子彬彬有礼,时常相互来往做客。
爹爹与沈老爷谈书论道,阿娘与沈夫人闲话家常,她便与沈哥哥嬉笑玩闹。
沈槐安大她几岁,与她相伴着长大,像是体贴细心的兄长。
每回逃出去玩,他都会替她遮掩,再在外面处处关照,生怕她磕着碰着;
他记得她的生辰,记得她喜欢的东西,时不时给她惊喜,只为哄她一笑;
他会陪她去山上打枣,去草地抓兔子,去街上闲逛,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金陵十余年,是她至今欢笑最多的光阴,总少不了沈槐安的影子。
她从小就知道,沈哥哥寒窗苦读,一路科考,心愿是一举中第,京城登科,光宗耀祖,让沈家走出金陵,跃入龙门。
春去秋来,她把沈槐安吃的苦看在眼里,一直记得春闱的日子,会为他烧香祈福,祝他得偿所愿。
到时候,两家人门当户对。
他每回见她时,不必恪守礼节地低头弯腰了。
但她从未想过,家中一朝出事,就此与所有旧友诀别,孤零零来到京城。
她的身份为人不齿,亦无容身之所,只盼着口说无凭的婚约能成,实在不知用什么面目来见沈槐安。
难道要告诉他,曾经笑吟吟命令他不许告密的姑娘,如今在侯府讨生活吗?
她不愿承认这样的自己,更不想让沈槐安把她想成那样的人。
“你、你认错了!”
林知雀磕磕巴巴地否认,甩开他就往前跑,哽咽着抹去眼角泪珠。
其实那日在门楼下,她隐约认出沈槐安的身影,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跑开了。
曾经的美好不堪回首,除此之外,登科新贵不该与罪臣之女扯上关系。
街边闲话都觉得,受教于爹爹门下是他的污点,更何况与她青梅竹马的过往?
金陵的那段光阴,她一直感念沈哥哥的悉心照料,如今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害了他。
再说了,她自己的路自己走,哪怕再难,也不愿依附他人。
至于那些过往,就让他们永远停留在过去,珍藏在彼此的心底便好。
奈何沈槐安比她想的执着,不管不顾地追上来,一路绕开侍从与旁人,甚至舍弃风度,卷起衣袖,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认错!我一直在找你......”
此话一出,林知雀泪意更甚,不忍再听下去,拐了弯朝西边奔跑,不知不觉跑到了竹风院。
她气喘吁吁,动静传到院内,腐朽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裴言渊亲自开门,不紧不慢地出来,沉静地望着她,唇角下意识似有似无地勾起。
林知雀抚着心口,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扑上去拽住裴言渊的衣袖,拼命朝身后使眼色,仿佛有豺狼虎豹追赶,示意他到自己进去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