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2 / 2)
我说到一半,忽然哑口。秋分等我下文,等了一会忍不住问:“驸马什么?”
那么多将士都浴血奋战在前线,凭什么我的夫君就要享受荫庇躲在后方?这场战争虽是卫国战争,但说到底还是父皇、我对西凉王室的私仇,我有什么资格,让别人抛颅洒血,还享受自己温馨团圆?
我顿了下,“传话给苏行止,叫他顾念自己,否则,生死同在。”
秋分柳眉一皱,似乎很反感我说这种话,但最终一言不发地传话去了。
五月十七,我已经十来天没见过苏行止了,号角声可以随时随地没有任何预兆地吹响,盔甲曳地声森然,躲在深闺还听见外面震耳欲聋的厮杀呐喊声。
我没有敢去前线看一看,我承认自己懦弱,鲜活的生命随着鲜血流逝,哀鸿遍野,实在不忍卒视。
五月二十七,没日没夜的出战消磨着每个人的意志,我见过身边侍卫长,黑黑壮壮的大汉,人前严肃冷漠,却在夜里偷偷的抹泪。
我知道,他是苏行止的手下,前两天刚失去了弟弟,他夜里捶头顿足,哭问秋分怎么留下的是他,不是他年轻的弟弟。
战事的拖延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我每天除了了解战况,还能从暗卫手里得一份帝京的消息。
那日救我的暗卫首领叫穆周,为人刻板,我可以问,他却只选择性地答,这令我十分恼怒。好在要紧的问题他都会一丝不苟地报告,他对我说,战事愈发明朗,父皇已经有解除东宫禁令的打算了。
这令我松了一口气,也证实了之前的猜想,父皇禁足太子哥哥,最主要的还是不让他插手西凉的事。这几年,一旦谈论到对西凉的政事上,太子就极其反对,也不知灵栖对他使了什么妖术,竟让他不惜去维护外族。
六月初九的傍晚,一向肃穆寂静的前殿忽然一阵喧哗,我刚想出门一探究竟,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来者眼疾手快,轻轻一拽,将我揽入怀中。欣喜道:“阿翎,我们胜了,西凉王室已被尽数俘虏,我们胜了!”
我猛地被这个消息击个正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仍是一愣一愣的望向苏行止,“你说,赢了?”
“赢了!大获全胜。”
我先是狂喜,然后眼泪蓦地就下来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这一场战争,到底是胜了,这一仇,终于报了!母后,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吗?父皇给您报仇了!不臣之心的西凉,从此,国灭!
苏行止连忙扶我,眸中担忧毕现,“阿翎,你不要太伤心,命定如此,好在我们给柏清报了仇。”
什么,柏清?我的哭声卡在喉咙里,“柏清怎么了?”
苏行止脸色一变,疑道:“大哥没和你说?”
“柏清到底怎么了?你说实话!”我心里一急,几乎吼了出来。
“褚城守军阵亡,她与齐允殉国,你——你节哀顺变。”
殉国……我眼前一黑。
黑夜,火光,无尽蔓延的厮杀声。刀光剑影,殷红诡异。西凉得知消息,先发制人,妄图攻下褚城,以占领进关要地,褚城易守难攻,因此派军驻守的人马并不多,只有三千而已。
褚城是通向凉州大军腹地的一记铁拳,必须守住褚城,才能护住后方。在柏清的预料中,援军最迟七日便可到达,那时褚城之围可解。她预算得没错,确实,在褚城发出求救后,孙元帅立刻派出三万人马前往支援,三万人马不算少,谁能想到有去无回。
西凉的中军王帐,一心想要攻下褚城作为自己的制高点,竟然将大部分兵马派去与右翼军合并,只留下一小部分护卫王帐。
大军遇到负隅顽抗的中军王帐,褚城那边也是重重包围突破不进,为了给大军争取时间,柏清和齐允死死坚守十余天,已近极限,五月二十七夜,清空了褚城百姓,他们放火焚城,与最后一波顽敌同归于尽。等到五月二十九援军赶来的时候,只剩一座空城和堆堆白骨。柏清和齐允,愣是以几千人马,拖住了七万敌军。
西凉人得知褚城军师是个女子,曾奚落道:“女子从军,中原无人?!”
柏清听后不屑一笑,当夜奇计突袭,以三百人马歼灭西凉五千精兵,回击道:“所谓彪悍,不过尔尔。”
这些都是我派去照顾柏清的侍女回来说的,听她说这些话时,仍然觉得内心激荡,仿佛闭上眼睛,都能看见那个天之骄子,那个惊才绝艳的奇女子睥睨天下的狂傲。
心仿佛又被扯住,一揪一揪地疼。我按压心口,道:“她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侍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那还是我的,是苏行止在背面画了一个狐狸的岫玉。前些日子柏清看着有趣,说要拿去瞧瞧。侍女递给我,饮泣不止,“柏姑娘赶我走时,笑说自己生前狂傲,死亦惊天。她让我把这块玉佩务必交还给您,捎给您一句话,您不仅仅是皇室女子,更是大梁的公主。”
“没了?”这话听着完全不像有什么遗愿未了要我帮她完成。
侍女摇头,“柏姑娘原本想说的,可后来又摇头,说您必能知她心思,又何须多言牵挂。”
我紧了紧手心的玉佩,柏清,我明白,你的牵挂,不过是家中父兄,将来天下易主,你放心,我必定尽我全力护你父兄。
我吩咐秋分,“多找几个人,将柏清殉国之事传扬出去,她生前拘束谨慎,未必狂傲,死后,我要她震撼天下,做到真正的死亦惊天!尽管最终也未曾为柏清开办女官制度,但大梁第一传奇女子,必须是她!”
秋分红了眼眶,“奴婢知道您和柏小姐自幼的情分,但柏小姐的事迹早已在三军传遍,只是那段时间我们被苏大将军封锁消息,不知道罢了。”
苏从知隐瞒消息,不过是彼时无人再身旁,担心我伤心过度,又怎好苛责?我忍不住趴在榻上掉眼泪。门吱呀一声推开,来人轻轻坐到我身边,手指间粗茧尚有些硌人,他屈指拭去我眼下泪痕,柔声道:“别哭了,她为国捐躯本就是件伟大的事,再者与齐允一起,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我扑在苏行止怀里放声痛哭,“我从小到大也就她一个朋友了,我要来找你,她二话不说便部署一切,我在宫里犯傻被人嘲笑,她挺身而出,我们曾约好要一起儿女成群,互相做对方子女的姨母,可现在,她却永远的离开我了……”
苏行止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紧紧抱着我,轻拍我后背。
我要去祭拜柏清的事,没有人反对,只是他们毫不掩饰眼中的担忧。担忧什么呢,人都已经死了,我凭吊的也不过是一缕芳魂。
褚城早已成了一片焦土,无数残骸尚未收殓完毕,白骨森森。我登上城楼,临高望远,茫茫大漠,黄沙飞天,掩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过往。
柏清,你曾经是不是也在这儿,谈笑风生,面对城墙下不断的攻势却胸有成竹?
我把岫玉拿了出来,柏清曾经把我这块玉佩借过去曾把玩许久,我猜想她是喜欢玉质,亦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皇室章令雕工。反正,我打算把这块玉佩碎成粉末,与她同葬,葬在这茫茫黄沙中。
我正要吩咐的时候,孙元帅走了过来,他知道褚城战况惨烈,特来凭吊万千忠军。
“孙元帅。”我朝他屈膝行礼,他拱手算是回礼,眼神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下,忽然脸色□□,双膝跪地。
我大惊,忙退避开,“老元帅这是做什么?”
孙老元帅头发花白,抖着胡子,“公主手中玉佩,可是岫玉,陛下吩咐过,见岫玉如见本人。”
我怔住,失笑:“父皇的才有如见圣上的王令,我这不过是以前废置的玉佩,您瞧,哪有人往玉佩上胡乱刻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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