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白的酒劲儿全在后程,李幼白从桌上起身时头脑还是清醒的,但走到中途便有点不对劲儿了,脚底软绵绵的,像是踩着云朵,又轻又虚,总觉得不踏实,与此同时,浑身都热起来,血液像是骤然快速窜涌,直直顶到心口,又倏地冲到颅顶,让她一阵一阵的眩晕。
她扶着廊柱站定,后又觉得扶不稳,便两只手都搭在上面,脑袋贴着柱子,试图将温度降下来,她贴了会儿,觉得好些便又抬脚往前走,谁知猛一踉跄,险些栽倒。手忙脚乱之中,她抓住一物,也不管是什么,双手扒在上头再不敢挪动。
卢辰钊浑身僵住,刚过来便见她快要摔倒,冲到面前又被她八爪鱼般箍住,手脚并用地攀在自己身上,那脑袋也不肯消停,朝自己肩窝处蹭了蹭,热意过渡到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
他只闻了一下,便皱眉低斥:“你是喝了多少酒?!”
李幼白哼唧了声,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卢辰钊想扒开她的手臂,她不肯,用力扒住,缠的卢辰钊快要喘不过气,却也是恼了:“明知自己不会喝酒,还要跟燕王坐在一桌,他劝酒,你能挡得住?我帮的了你一回,帮不了你多回,你便不会自己想法子推脱,非得傻乎乎坐在那儿任凭他去灌你?
李幼白,你不要装醉,我说的话你最好记住,你起来!”
他凶神恶煞,动作却很小心,怕抓疼她,只握住那细细的手臂往外扯,李幼白忽然难受地哼了声,松开他后捂着小腹蹲下身去。
卢辰钊忙跟过去,弯腰问:“想吐吗?吐出来会好受些。”
李幼白蹲在那儿没动,也没有呕吐的迹象,半晌卢辰钊晃了晃她肩膀,她软软往旁边倒去,他赶紧扶住,一把抱了起来。
“李幼白,你还能睡得着!”
一面走,一面斥责。
“李幼白,也只是在公府,若你在外头,今日必定犯下大错!”
“以后不许喝酒,听到没,跟谁都不能喝,你真是个蠢的,便不能跟燕王说你腹疼,说你喝酒会起疹子,随便撒个谎不会吗?就那么耿直,给你多少喝多少,不知深浅!”
他往上抱了抱,李幼白的小脸绯红,许是姿势不舒服,想在他怀里翻身,他怕她摔下来,停住脚步后任由她勾住自己的颈往上爬,红嘟嘟的嘴巴蹭着他的颈划过,像是柔软细腻的花瓣,他心口扑通扑通乱跳起来,然面上还是一副坦荡神色,尽管小腹以下血流狂涌,还是克制着那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心情,将头抬起,看远处的槐树。
李幼白的唇蹭来蹭去,蹭的他青筋暴露,呼吸急促,终于,她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往他怀里安心一躺,不久便发出匀促的喘息声。
卢辰钊的脸早已通红,颈间全是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半青看见他抱着李幼白回来,张口结舌瞪了半晌,卢辰钊低声吩咐:“还不快去铺床,煮醒酒汤。”
“是,是。”半青转头就走。
卢辰钊进屋,踢开她床前的圆凳,将人放下。
李幼白似乎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全是细汗,唇微启,沾着方才的酒渍,卢辰钊看了眼,立时转头出门。
廊庑下的风吹来,带着凉飕飕的冷。
他的血却迟迟冷却不了,像一滩被煮沸的热汤,满心满脑,全都是她。
此时此刻,卢辰钊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在他抱起李幼白的时候,在他埋怨她喝醉酒的时候,看她遇到刁难立时冲上前的时候,其实他早就该知道了。
或许早在某个时刻起,他就喜欢上她了。
尽管克制,却还是不能欺骗自己,他在意她的一切,如同在意自己。
回头看了眼屋内,屏风后的半青正弯腰为她擦拭面庞,卢辰钊唇角轻勾,再次提步时心境与从前已然不同。
李幼白口渴,半青见她舔唇便忙端来醒酒汤,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下去,她眼睛都没睁,喝完打了个滚面朝里继续睡。
半青又去灌了半壶,放在桌上等着,她怕姑娘起来后找不到人,索性趴在旁边的桌上,困意袭来,眼皮也变得沉重,后也不知不觉睡过去。
李幼白做了好些个梦,梦里一会儿是刘识劝酒,一会儿是闵裕文沉默对饮,一会儿又忽然转到卢辰钊,冷着脸呵斥她不节制。她晕头转向,如同在一张巨大的网里,又像身处浓雾当中,她伸着手想去拨开,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走着走着,她神经忽然一紧,低头,生父留给她的玉佩不见了。
接着脚底一空,她摔到床下,睁眼,右手摸在腰间,果然,荷包没了。
她爬起来,坐在地上怔愣了会儿,抬眼,见半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又凭着模糊地记忆想起方才卢辰钊似乎抱她回来的,便抓着床栏站起身来,也没叫醒半青,兀自出了门去。
自从燕王入住公府,卢辰钊便跟着住到隔壁院中,与闵裕文挨着,也正是因为如此,卢诗宁才不敢再轻举妄动,擅自往闵裕文屋里钻。
天色漆黑,燕王刘识的院子有暗卫把守。
李幼白走几步便歇一下,努力去认路,待确认好了才继续前行。她在公府住了一年多,故而丫鬟小厮见了也不阻拦,福礼后由着她往前走。
李幼白站在门口,抬手叩了叩,不见动静。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醉,因为卢辰钊实在太过严厉,总是板着脸教训人,她不想再听他批评,又得赶紧拿回玉佩,只好吹了会儿风,觉得酒气都吹得差不多,才再度举起手来。
然还没碰到门板,门就从内打开了。
廊庑下的灯笼早已被吹灭了,屋内也是黑黢黢一片,光线昏暗,他又站在屋里。李幼白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忽然窜出个酒嗝。
便见那人要皱眉,李幼白赶忙伸手捂住嘴巴。
“我..我没醉,我只是...有点晕。”
说完,她脚底晃了下,一把握住门框站定。
眼前全是一圈圈的光晕,像是流光溢彩的花火,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然无济于事,那人的脸像是一团白雾,跟梦里时一样,又软又浓。
闵裕文微微蹙眉,眼前的小娘子显然醉了,面若桃花,琼鼻樱唇,清澈的眸眼此刻含烟带雾般,睁的大大的,圆圆的,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怕她摔着,抬手搀住她手臂,问:“李娘子前来,可有事找我?”
李幼白听不清他问什么,但又想着不能叫他看出自己醉了,于是目不转睛等了半晌,只觉那话仿若从半空飘进耳朵,她认真想了想,捋直舌头道:“嗯。”
闵裕文等她说出缘由,但她仿佛醉的很厉害,一双眼睛睁累了,用力眨了眨,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将那酒意朝他扇来,他没避开,便闻到她的气息,混了墨香和酒香,还有股女孩子的清甜。
“我...我...”李幼白觉得不行,刚一开口舌头便不听自己的,偏面前人非要等她说完,她咽了咽嗓子,秋露白的后劲儿涌上头来,她只闭上眼睛,便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所在何处,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