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句,故而疑惑地看着他,卢辰钊便更恼了。
“就是送你回济州车上,你与我分别时说的那句话,是假的吗?”
李幼白愣了瞬,随后噗嗤笑起来:“自然是假的。”
卢辰钊一时间不知是恼还是该笑,他站在她面前一语不发,看她理所当然的样子,看她明亮的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
“所以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你总觉得我觊觎你,想攀附你,无论我解释多少遍都说不明白。横竖理不清,后来我也恼了,便按着你的意思说喜欢你,既然你能带给我困扰,我便想着也让你恼火些时候,总之你又不是真的喜欢我。
既不是真的喜欢,又要顾及我这句话,无论如何态度也会比之前对我更好些,果然,之后你便收敛很多,也极少说我攀附。
其实我真的想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想嫁高门,高门里的东西或许会让很多人着迷,权势地位,钱财荣耀,但我不喜欢,我有我的追求,有我想要的东西。你所拥有的,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卢辰钊静静听她说完,沉郁的面庞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站在那里,有着逼人的压迫力。
李幼白见状,不由放低了声音,问:“卢世子,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卢辰钊冷笑一声:“我疯了吗?喜欢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第33章
乌沉的天, 忽然炸开一道惊雷。
卢辰钊撂下这句话后,气定神闲地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倏地回头, 望向一脸犹疑的李幼白,冷冷出声:“因为要进京赴考,再不需要在公府委曲求全,所以跟我说了实话?”
李幼白被他的脑回路惊到,摇头否认:“不是, 我在公府过的很好。且我觉得那些话对你而言,不会造成干扰, 最多叫你远离我罢了。我...”
“好了, 你不要再说了,你说的都对。既然你我各自清醒,便把不该记得的事全都忘了,此后只当萍水相逢, 也不必太过认真。”
“卢世子, 可我们是同窗, 又是朋友, 如何只当萍水相逢?”李幼白很不理解他缘何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明明最近半年多相处融洽, 他与自己的便利良多, 虽高傲但重情义也讲道理。他不仅从未在私事上为难自己, 还时常予以援手, 一言一行皆让李幼白觉得两人早已变成朋友。
但他仿佛不这么觉得。
她走上前去, 还未靠近卢辰钊便被他郁沉的眼神吓退, 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再进一步。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他说完这句话,抬脚阔步走出春锦阁。
秋日的雨又冷又烈, 倾盆倒灌,檐下流水哗哗作响,他像是一道清朗的松,自始至终挺拔笔直。
李幼白想:公府世子爷,果真反复无常。
燕王和闵裕文等人离开齐州,带着各地秋闱的名录一道儿返京,却是比来时风平浪静,虽严阵以待,但直到看到城门口时,都没有遇到一次截杀。
国子监综合本次乡试所有考生成绩,从甲榜以及候补榜单上挑选出五十名考生,入中央官学学习。自然这些考生里除了凭着成绩获得通行证的,还有凭借荫封破例入学的,在国子监内跟着先生上一段时间的课,再由朝廷安排授官,多半也是闲职。
刘鸿光此番举荐了四人,李幼白也在其内,且着墨颇多。
长公主与陛下在勤政殿议事时,奏疏恰好呈送跟前,她很是熟稔地翻开,依着州县往下查看,边看便与陛下感叹,道今年上榜的女郎比往年都多。
陛下没停笔,道是阿姊的功劳。
长公主笑,便又抬手摁在名录上一一对照籍贯家世,末了手指定住,却是点在李幼白的名字上。
“这位李娘子的父亲李沛,仿佛是贞武元年的榜眼,陛下看看,是与不是?”
她推到刘长湛面前,狭长的眸眼微微轻抬,言语间有种回忆往昔的缓慢感,“贞武元年,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开科取士,那一年众考生云集京城,好不壮观。我记得闵尚书便是当年的探花郎,骑马游街时,引得不少小娘子投掷花朵,绢帕,现下还总有人拿此事写话本子。
他那儿子也是个出息的,子承父业竟也被点了探花,陛下网罗天下英才,这才有一门父子皆为探花的美谈。”
刘长湛面容沉肃,在看向李幼白三个字时,明显将笑意收敛起来。
刘瑞君不动声色地倒了盏菊花茶,“陛下润润嗓子,天干物燥,免得虚火旺盛。”
她自然知道刘长湛为何如此,贞武元年不仅有榜眼和探花,还有状元郎。
那状元郎聪颖过人,又左
右逢源,入朝堂后便平步青云,从翰林院提拔到礼部,以旁人从未有过的速度接连升职,那时他的风头连闵弘致都无法比拟。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是本朝最年轻的内阁大臣。只可惜,一念之差,他自寻死路。
对君不敬不忠不诚的人,便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存活。
所以他死了,供出他谋逆的闵弘致活了下来,陛下爱才,将对状元郎的爱惜转移到闵弘致身上,如今他才是那个权柄在握的内阁大臣,受上倚重,受下逢迎。
而状元郎,早就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无人记得。
刘长湛揉额,刘瑞君站起身来,走到他背后跪立下去,双手搭着他的太阳穴缓缓磋磨,刘长湛闭眸不语,许久后,才长长叹了声。
“陛下,可是想起当年旧事了?”
刘长湛摁住她的手:“阿姊,朕本想对他宽容,但他非但没有念着朕提拔赏识的恩情,反而要置朕于死地,朕决不能容许此等乱臣活着。朕杀了他,朕知道礼部有人为他说话,朕将那些人也都杀了,现下很好,没人敢再议论那事。即便他们知道谋逆尚存疑点,也没人再敢为他开口了。”
刘瑞君拿下手,望着他疲惫猩红的眼睛,淡声道:“陛下做的没错,错的是他。”
刘长湛扭头,面无表情道:“阿姊殿中添了几个侍笔?”
“四个侍笔,都是我亲自挑的。”刘瑞君轻轻一笑,“我最近新得了一幅字帖,据说是前朝墓葬淘出来的,司马家的真迹,陛下可有兴致前去赏鉴?”
“阿姊总是出其不意,朕甚是欢喜,便去借阿姊的光瞧瞧。”
合欢殿内,原先燃着的六十四盏长明灯,今夜特地撤去一半,且留着的都盖上罩纱,影影绰绰,透着股朦胧的美感。
孙映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跟着长公主的嬷嬷进到内殿,在她的安排下换上鹅黄色薄纱襦裙,青丝绾成高髻,插着一对黄牡丹,细腰用月白带子缠紧,勒出盈盈一缕。长公主说陛下最爱掌中腰,故而令她这两日少食水米,虽饿的前胸贴后背,但缠起来仍觉得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