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源便是在孙家走投无路时找上门的。
深夜,孙家厅堂燃着灯,贾源坐在上首位,喝着极品碧螺春,余光慢慢扫视堂中人。
孙德成躬身站着,额头冒了一层一层的汗,他自然知道贾源代表着谁,是长公主,而长公主许久不与孙家联系,此番登门也必定没有好事。
果然,贾源一开口,孙德成便瘫坐在地。
“死一个,或是死一窝,孙大人自己个儿选。我将殿下的话带到了,但殿下也说过,孙大人是明白人,明白人不会干糊涂事。还有,孙少辉这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与其被牵连,不如早些决断。省的迟了,想摘都摘不干净。
孙大人,你说是不是?”
尾音裹挟着讥嘲和试探,狭长的眼眸猛地眯起,贾源盯着堂中人,不放过他任何举动。
孙少辉的价值在他入狱那刻起,便彻底没了。他活着,长公主不安生,只有死了,事情才能无疾而终。怎么死,也得好生琢磨。
此时的大理寺,尤其防备外人,刘瑞君不好动手,但孙德成是孙少辉父亲啊,父亲担心去看儿子,何其理所当然。
孙德成抱着头,听到贾源离去的脚步,他忽地发出悲恸呜咽,喉咙咕隆一声“儿啊,为父对不起你。”
贾源回合欢殿禀明此事,刘瑞君笑:“孙德成那副德行,为了前程儿女都能舍弃。他这样的人,既无耻,又好利用。”
“是,还是殿下想的周到,一箭双雕。”
大理寺的追查给刘瑞君带来困扰,若能借孙德成之手除掉孙少辉,其一省去麻烦,姜皇后被砸之事便能快些结案。其二,孙少辉虽犯事,但仍是朝廷官员,无缘无故死在大理寺,主理的那位卢世子,岂能逃脱干系。
刘瑞君想的深远,她要对付卢辰钊,自然要叫卢辰钊看到厉害。只如此,远远不够,她的手段,还在后头。
刘瑞君满意地勾起唇角,挑眉望去,贾源便屈膝跪在她身边,为她揉捏膝盖。
“你那个干儿子,势必要好生谢谢本宫。”
“是了,他昨儿还跟我说,特意给殿下准备了两箱笼的珍宝,感激殿下为他保媒拉线。他还说了,事成之后,他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瑞君不屑地翻了迹眼白:“他倒是好眼光,挑上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娘。”
李幼白整理案录时,忽听狱卒急急来报,她起身,看到外面那人一脸肃沉,随即跟着狱卒疾步出门,她跟上去,与随行的狱卒打探,才知早上去看孙少辉时,发现他浑身僵硬,早已死了不知几个时辰。
李幼白提心吊胆,这件事是卢辰钊负责,上下关系颇多,犯人还没审清便死在狱里,追究起来,他难辞其咎。
晌午卢辰钊没去膳堂用饭,一直等到傍晚,日头落下西墙,天黑起来,各院也开始点灯,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外面隐约走来几个身影,听到说话声,她知道是卢辰钊回来,便起身过去。
卢辰钊面色难看,见到她勉强挤了个笑,随即坐在案前,两手捂在脸上,似在沉静心情。
李幼白坐在对面,将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温声道:“先喝点水,润润嗓子,你嘴巴都干裂皮了。”
卢辰钊闷闷嗯了声,却没拿开手。
李幼白咬了下唇,而后倾身上前,手指抚在他手背,往外轻轻拨开,露出那沉肃郁结的脸来,他闭着眼,但能看出情绪低落,整个人恹恹的,没甚精神。
“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
卢辰钊没说话。
李幼白也觉得不大好受,便将那茶盏拿起来递到他唇边,想喂他水,谁知卢辰钊忽然放下手,睁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李幼白顿住,眨了下眼,便被他抱进怀里。
修长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住。
她手里的茶洒了,弄了两人一身,夏日衣裳单薄,便都能透出些许皮肤颜色。李幼白给他拂掉水珠,放下茶盏后小手轻拍他后背,柔声安慰:“不管发生什么,你不是一个人,我会帮你。”
“卢开霁,你也不用害怕。”
卢辰钊忽地一笑,双臂箍的更紧,他说不出话来,但因她的这番表述而略微轻松。
“孙少辉是被毒死的,口鼻流血,死了四五个时辰。”
“每日送去的食物应当不会有问题,看管的狱卒也是你亲自挑的,所以只可能是前去探望的人,对不对?”李幼白拍他,他松开手,朝她点了点头。
李幼白理清思路,问道:“但大理寺有令,不允外人前来探视孙少辉,那么能进来的,势必要偷偷打点,既如此,便得从昨夜的值守查起,应当不难。”
“去查了,那值守本月上夜值,故而白日在家,我去他家找人时,发现他刚死没一个时辰,尸体还是热的。”卢辰钊重重叹了声,道:“桌上留了封信,信中说的是他先毒死孙少辉,后畏罪自杀。”
“这讲不通,他没有杀人动机。”
“那信上说,孙少辉从前打马游街,撞死他小女儿,所以他要叫他偿命。”
环环相扣,看着天衣无缝,实则处处充斥着不对劲儿。
李幼白听完的刹那,便觉得有人陷害,而且目的是为了让卢辰钊难办。
大理寺的事棘手,卢辰钊接连数日没有睡整觉,总是一两个时辰便翻身起来,莲池也跟着熬,边打哈欠边去点灯,时常他趴在外屋睡着了,卢辰钊还在那儿彻夜不眠,灯芯子都是自己剪的。
宫宴如期而至,卢辰钊是从大理寺径直去的宫城。
李幼白则回家一趟,换了身天青色圆领襕袍,将那玉佩戴在腰间,怕不够显眼,又拨弄了一番确认不会随着行走被遮住,这才出门。
卢辰钊在麟德殿外等她,倚着槐树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素日的矜贵明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郁消沉。李幼白远远看见他,心里跟着被针扎了下似的,停了会儿才继续上前。
刑部已经有人前来问责,明面上还未刁难,但话里话外都是要让主理人快些查清起因,且给了五日期限,说不能叫孙少辉死的不明不白。
事情繁琐沉重,每当查到关键处便总会断线索,虽有猜测,但找不到实证。
李幼白转到他跟前,冲他莞尔一笑:“怎么,在这儿等人?”
她故意调侃,想让他轻快点。
卢辰钊抬起眼皮,看见她后才扯起唇角,站直身子,“是啊,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