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回头,凌厉的目光带着审视。
顾乐成开始冒汗,哪里敢答,只将额头触地,道:“奴才知道,后宫的娘娘们都盼着陛下过去,贵妃娘娘亦是如此。”
“呵。”刘长湛笑起来,“朕也这么说服自己的。”
“大伴儿,若朕对她的骨血动手,你说她是会选朕还是选他...”
顾乐成冷汗直流,脑子里一团震惊,贵妃的骨血,难不成是三皇子燕王殿下?!但他转念一想,又立时打消念头,怎么可能,燕王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是报以众望的。他想起多年前的事来,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悄悄抬起眼皮,见刘长湛已经离开楹窗,踱步至膳桌前,饭菜一口都没碰。
“传禁卫军统领。”
“是。”
崔慕珠中毒第三日,庞弼赶至宫城,在燕王刘识的亲自护送下来到仙居殿。
刚探手到崔慕珠腕上,他眸色一紧,随即拧眉看向帐内,隔着帘帷,隐约能望见那抹昏睡的影子,这一瞬,庞弼想起贵妃生产时的险状。
那夜暴雨,陛下命他为贵妃接生,彼时太医院的人全都跪在门外,与那雷声闪电混作一团的抽气声,传进他耳畔,周遭气氛很是压抑。
他给贵妃诊脉后,出来回禀陛下,当时情况危急,又逢贵妃出血太多,刻不容缓。
长公主和姜皇后都陪在陛下身边,当庞弼问陛下优先保大还是保小时,陛下犹豫了,迟迟不肯做决定。房内的哀声越来越淡,是长公主最终拿的主意,告诉庞弼要不顾一切保住皇子,随后再保大人。
这件事,只有庞弼和长公主还有陛下知晓,便是姜皇后也不得而知。
那夜,连庞弼都觉得贵妃命大,说其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毫不夸张。他用了虎狼药,一般人的身子是扛不住的,但贵妃熬过来了,母子皆好,且三皇子体格尤其健壮。
贵妃是个极有个性的女郎,事后重谢于他,庞弼本就没打算收协谢礼,故而一推再推。后来贵妃不但没有勉强他接受,反而将一个学生介绍给他,道她虽未女子却很有天赋,自小识百草通医理,是个难得的行医人才。他觉得匪夷所思,一口回绝。谁知,贵妃径直将那人带到他跟前,那女子不由分说跪下便喊先生。
便是如今的困兽,宣徽院正使贾源的亲妹妹。
自然,贵妃的谢礼在之后送去了庞家府上,庞弼不得不硬着头皮收下贾念之做学生,贾念之倒是个通透的,成了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今日,庞弼诊完脉,起身拱手道:“此毒甚是凶险。”
刘长湛:“可有把握解开。”
庞弼慎重:“愿全力一试。”
“有劳庞太医了。”刘长湛退到屏风后,连日来的紧迫令他神经紧绷,此时看着庞弼写方子开药,梅香和梅梧亲自去往小厨房盯着熬煮,后端来药汤,庞弼又往其中添了两枚青灰色的药丸。
“若贵妃今夜能醒,便是有救了,若醒不来,那么...”
庞弼的话未说完,刘长湛身形晃了一晃,顾乐成刚要扶他,被他一把拨开,随即阔步走到床前,坐在床沿握住贵妃手,挪到唇边吻了再吻。
“贵妃一定会醒。”
庞弼看着他的背影,眸中渐渐升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和紧张,他的手攥起又松开,最终背在身后。
庞弼想:贵妃当然会醒。
贞武九年秋,贵妃回宫后,庞弼曾为其诊过脉象。
那时的仙居殿四下都有侍卫把守,严密到进出宫人都要凭手牌才可,便是梅香和梅梧也得每日报备,包括出门所做之事,回殿中后伺候的明细,都要由专门人记录下来。
庞弼过去时,侍经过侍卫通禀,检查药箱,搜查身体后才得以进殿,而殿内除了陛下,空无一人。若不是陛下撩开帐子,庞弼竟没听到贵妃的呼吸声。
帐内的贵妃雍容华贵,雪肤凝脂,柔软的手臂虚虚搭在床沿,朝他看来时,那双清水眸子宛若干涸的枯井。
当庞弼搭上脉,她眸光似乎闪了下。
床尾的刘长湛声音阴冷如刀:“贵妃是否有孕?”
庞弼的手立时收回来,起身站立,刘长湛不动声色乜着他,声音却是朝向贵妃。
“待庞太医诊完,务必如实相告。”
谁都知道,贵妃被找回来不过半月,若是有孕,那孩子必定不是陛下的。
庞弼深知骑虎难下,但既已授命,只得硬着头皮去诊。
贵妃瞥他一眼,想缩手,刘长湛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腕子迫使她重新搭在脉枕上。
“查!”
“给朕仔细查!”
贵妃其实已经显怀,不过因着丰腴姣好的体态看不出来,但庞弼诊完便知,那胎儿少说五个月了。
殿内彼时静的骇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几上的薄瓷海棠花瓶被一把挥落,碎了满地,之后便是压抑着愠怒的命令。
“庞太医,此事只限朕和你知道,若有第三人,朕会诛杀你全族。”
庞弼应是。
刘长湛望向贵妃,像望着肮脏的玩意儿似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给她一碗落子汤,悄无声息了结那个贱种。”
贵妃和谁的孩子,庞弼根本不知情。
但他清楚记得那日的贵妃,疼的在床上打滚,血流了出来,渗透绸被,褥子。最终是庞弼将那死胎打下来的,是个成型的男胎。
很久之后,贵妃召见过他,借着诊脉的由头向他索要了毒/药,但他同时给过她解药。
庞弼以为贵妃想寻短见,但直到他因知晓贵妃有子之事去致仕时,贵妃都安然无恙,后来他回了祖上老宅子,偶尔能听旁人说起崔家的事,崔家好,那便是贵妃重新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