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诗宁偷偷过去看过,果真如莲池所说,哥哥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就像是提线木偶,毫无斗志。
“信上写着什么?”她凑过去脑袋,只看到“出游,划船,赏荷,吟诗,做赋”几个词,便觉得匪夷所思了,当萧氏念出“众郎君与李幼白携手同游,于江州桂树下吟诗作赋,把酒同欢”时,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对哥哥,果真薄情!”
若不然,怎会刚放手便如此坦荡,还与小郎君们不设大防,虽说她是女官,可毕竟此行是私事,既是私事,便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她怎么能,怎么能这般洒脱呢。
卢诗宁惊讶的同时,竟隐隐生出几分羡慕。
不得不说,她太喜欢李幼白现下的好日子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为着谁高兴或者不高兴便改变自己的心意。她的所有举动皆由心而发,不由他人牵引。
因为她自始至终的勤勉刻苦,努力到如今的地位,这是她给与自己任性洒脱的本钱。
她吃苦的时候,煎熬的时候,也是旁人休息享乐的时候。她努力去为自己博机会,不曾因环境恶劣而轻言放弃,不管任何时候,她都保持自己的警醒和习惯。
所以她才能在此时痛快肆意。
卢诗宁羡慕极了,但又不敢叫萧氏看出来,只好默默咽下这复杂的情绪,表面上跟着萧氏谴责,实际巴巴梦想着体验一番李幼白的好日子。
至此她才明白哥哥曾经说过的话,她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李幼白。
她安逸,仗着家世便觉得此生无忧,从未想过若有一日家倒了,倾颓了,她又该如何自处,更别提像哥哥一样振兴家族。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繁华时候的一簇烟火,跟着绚烂,跟着毁灭,自始至终,由不得自己。
萧氏急的头晕:“她跟那王家郎君倒是的确没再发展,可江州一行又算怎么回事?怎么就引得读书人争先追捧,打着欢迎状元郎的名号,谁知道心里想什么?幼白长得俊,白净可爱,读书又好,那些人到底都是男的,花花肠子多,指不定便想着借机拉近距离。
她一个女子,被群狼环伺,若...哎,该怎么办才好。”
卢诗宁安慰:“同行的有白毫和半青,再说,还有几个护卫跟随保护呢,母亲不必担心。”
萧氏头更疼了:“你真是不往心里去,既答应你哥哥为他打算,便得做好万全准备。我以为足够放低姿态了,那对镯子她却是原封不动给我退了回来,礼物送不出去,她是铁了心跟咱们公府划清界限了。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兄妹的,为你哥哥自豪了十几年,没成想到头来却被他刁难,总觉得他懂事,却是比你还令我头疼。”
卢诗宁瘪了瘪嘴:“母亲不公平,好端端的前几日刚夸完我,今儿便为着哥哥改口,连我也责怪起来了。”
“不成,还得再下功夫。”萧氏蹙眉,少顷打定主意,“我写信给幼白,便不信拿真情换不来她心软,我也就豁出去了,谁叫我生了你们这么两个讨债的。”
卢诗宁还没开口,萧氏便走到书案前,找纸笔,复又自言自语道:“信寄出去我还是不放心,便抽出这几日空闲往济州走一趟,去见见李沛和冯氏。我这样诚心诚意,她总该知道我一片苦心了吧。”
“讨债的,真是讨债的...”
.....
却说江州山美水美,自然风光尤其赏心悦目。
李幼白没想过自己去了趟官署,出门便被一群读书人给缠上。他们是在官署里负责抄书的小吏,前几年考试没中,因家境不那么优渥,便到衙门做抄书生,赚取薄银供养自己读书。
得知李幼白便是当年那个女状元,纷纷驻足等候,一见她出来便赶忙拱手作揖。
呼啦啦一群人,李幼白被惊得有些怔愣,待听完他们的恳请后,稍微揣摩一番,便应邀同去。
怵她之外,还有衙门里的官员。
寒门学子聚会,大都选在清雅少钱的地方,夏日还好,他们去到藕花深处,包了条还算宽敞的游船。酒水吃食也是分开来买的,李幼白想添钱,但他们极力推辞,便也只好作罢。
江州人食辣,李幼白被呛得小脸通红,他们便恭敬递来酒水,又闻她不会饮酒,赶忙殷勤地换上菊花茶败火。船上无冰,李幼白辣的浑身冒汗,被江风一吹,又很快凉湛下来。
他们邀请她同来,
是敬佩,也是想要询问考试秘诀,毕竟当年李幼白三元及第,震惊朝野的同时,也在外地传播开来。她是女状元,还是个凭一己之力压下郎君们的女状元,她的上位,没有任何悬念,因为足够强,实力与后者拉开的足够宽广。
李幼白入仕后的每一次变动,都有人期待,有人静候,他们也想看看这位状元郎的风采,看她是否读书厉害,为官也厉害。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她用惊人的速度走到了大理寺正的位置,前途无量。不久前又因棣州案深得百姓信任倚重,而且万年县那桩圈地案,便是刑部也故意拖延,不加定案。她却能逆风而上,不仅接下案子,而且在极短的时间通过各种证据证人事实,以完整剧情推演拿到确定线索,最终将涉案人员一一查获。
他写的结案陈词,如今广为流传。
江州这几位读书人,抄书生,也都各自拜读过。却是着实没想到,能在衙门口遇到她,这样的好机会,焉能不把握。
畅快痛饮,各抒己见,游船沿着江水缓缓流淌,每个人的脸上写着踌躇满志,激荡振奋。那些被落第影响的抑郁,沉闷,顷刻间消失不见。仿佛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感染每一个人,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努力下去的勇气。
天色昏暗,游船终于在渡口停下。
一船人起身相送,在欣喜崇拜的目光中,李幼白走下船,转头与他们挥手道别。
落日的余晖洒满她全身,众人痴痴望着,她就像一轮生机勃勃的朝阳,腰背挺直地走向前去,最终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所说的话,所言的鼓励,却像是刀劈斧砍般印到他们心中。
或许有一日他们灯下苦读熬不住的时候,会想到今日的欢聚,会因彼时的希冀而重新燃起斗志。这是一条不知何时才能达成所愿的路,或许孤独,但只要心存笃定,必然璀璨。
李幼白借着落日余晖,去了当年父亲和母亲住过的宅院。
因当年的事,原先处于繁华街道的小院,如今四周极为冷清,住在小院旁边的四邻也相继搬走。或许是觉得不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被动或者主动,总之这里杂草丛生,偶尔听见几声鸟鸣,夹杂在蝉鸣之中,空阔的仿若有回响一般。
半青纳闷,却还是走在前面想为她拨开杂草,李幼白握着她手腕,笑道:“你和白毫等在外面,我自己进去。”
门早已枯裂,上面的门栓锈迹斑斑,屋檐下挂着几个鸟窝,回来的母鸟盘桓不肯进入,似把李幼白当成了敌人,叼着虫子发出驱赶的警戒声。
李幼白仰着头,从半开的大门间,可清楚看到里面荒凉冷清的场景。
她走进去,入目是一堵推倒的残垣断壁,茂盛的枯草围绕着它,形成极为壮观的声势。绕过它后是一方水池,不大,池底贴着一层鹅卵石,早已干出裂纹,缝隙间钻来无数小草,拼命地向上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