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已添兵五千,总共集兵马近两万人。或许他无法突破陆归守扼的关要,但是兴兵冲散陆放的淳化县,那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不过他也深知骤然兴兵看似迅猛,然而却后继乏力。先前他靠掠杀郡中大户才能够集齐这么多兵马,但并没有长治的能力。人口掠夺并不能顷刻转化为民力,而近两万大军,消耗也是极大,不是一个郡可以供养的起的。如果陆家和中枢都继续和他耗下去,那么他将会被捂死在这里。
然而正当他焦躁的时候,王济的信终于到了,上面赫然书写了两个字:“起事!”
第326章 追随
乌金斜坠, 外面风疾如啸。疾风掠过漪澜殿,肆虐地冲击着门窗、风铎以及飞檐上的瑞兽。薛芷斜坐在榻上绣着一只珠履,光滑的缎子面金线错彩, 淡紫色的珍珠掐出一朵珠花来,仿佛穿在脚上便可作飞仙乘云。
嫣婉的脚上已经穿上了一双, 此时正在房间内的大红氍毹上作胡旋舞。杨真宝则坐在一旁煞有其事地击手鼓陪着小公主疯。此时狂风摇撼, 撞得门窗砰砰作响,嫣婉不由得停下来,惊恐地望着窗影, 而后扑到薛芷怀里。“阿娘,妖风来啦。”
薛芷赶忙放下针线, 将嫣婉揽至怀里,而后抱着她走到一扇背风的窗户前, 打开窗。夕阳下,流云作绮, 风卷着枯叶和梅花花瓣在空旷的中庭旋舞。“嫣婉快看,风儿不过是想把这些漂亮的落叶、红色的梅花卷起来。就像嫣婉跳舞时旋转的衣裙, 脚上闪耀的珠花, 头上好看的金钗和华胜。风并不坏,只是和嫣婉一样,偶尔有些贪玩。”
人心却是有坏的。薛芷笑着关上了窗, 同时注意到窗外早已面目全非的宿卫。
“去和真宝哥哥玩吧。”薛芷放下了女儿,旋即走到殿门前,她尝试着迈出一只脚。
果然, 职守的宿卫一把将她拦住, 道:“容华,今日风太大, 可不能随意出门。”
薛芷冷冷一笑,道:“我倒不知这是奉了谁的令?”
那名宿卫却颇老道地避而不答,反问:“容华有什么吩咐,卑职去替容华跑一趟?”
薛芷静默了片刻,她知道今日要出事了,定了定神,道:“今日风云不靖,我心难安,想早吃些酒菜安睡,还望通传。”
那宿卫看了看旁边的宿卫一眼,两人似乎也觉得并无不妥,因此道:“那卑职这就去传。”
薛芷又忽然补充道:“别给我弄那种小酒壶,把酒鉴给我搬来。”
宿卫问:“就容华一个人,需要那么大酒鉴?”
薛芷却挑了眉,笑中带媚,语中存娇:“我今日就不想一个人喝啊。”
宿卫忽然恍然大悟一般,连连道:“卑职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
薛芷回到房间,极其镇定地坐在妆台前。无论如何,都要把女儿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至于自己……她慢慢打开妆匣,烛光掠镜,金光乍现,红宝石耳铛跳入了眼帘,浓绿的翡翠镯子在白丝帕里溶溶流淌着,淡紫色的螺钿,光亮的玳瑁,这里的每一样都经过他的手指,每一样都曾存留他的温度。最后她打开匣底,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支忍冬云纹金莲步摇。这是他送给自己最后的礼物。
薛芷拾起步摇对着镜子比照一番,她闭上眼睛,曾经划过脖颈的温度,弥留在耳垂上的触感皆在,临别前最深的拥抱、最眷恋的一吻也都烙在了身体里。感性与身体总是最有默契的伴侣,而理智于她而言,或许一生一世都是最后一个知晓者。她
睁开眼,镜子里的容貌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它不再装下两个人了。
薛芷拿起手边的一只茶杯,开始用杯底打磨步摇尖锐的尾。
天暗时分,汪晟迈着骄煊的步伐到了。漪澜殿的门口远比往日安静,然而他刚要入殿,却见芙蕖撞开了门跌倒在了石阶上,娇嫩的脸上赫赫印着一个红掌印。
汪晟冷冷瞥了芙蕖一眼,而后撩了袍摆,踏过芙蕖的衣裙入了殿,脸上早已换做灿烂的笑。“谁惹我们容华生气了?”
此时薛芷走回坐塌,微微喘着,半倚在绣垫上。屋内炉火燃得极旺,简直要把人热透。薛芷穿着银红蝉纱裙,里面只着一件排金纽扣淡墨色的主腰,一片玉肌白雪掩埋在妖冶的夜色下。她打量了一眼汪晟,今日对方一身私服,金袍玉带,却是剑不离身。镶玉革带上不仅垂着剑,还有官印、荷包等物。
汪晟见薛芷第一次睁眼瞧自己,连忙挨着坐了过去。见薛芷也不躲,他便捧着薛芷的右手,正要吻下去,脸却被狠掴了一记。
“没眼色的东西!”娇声莺语般的嫌弃却不似谩骂。
汪晟被这一记掌掴撺掇得遍身生热,顺着薛芷的目光望去,却发现美人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而在门口的芙蕖身上。他先冷下脸来,走到门口啐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滚。”
芙蕖脸上带着伤,闻言连忙捂住脸,哭着跑出了这座狂风作乱的宫苑。
汪晟关了门,又上了锁,重新蹭回到薛芷榻前。薛芷捻着一枚麝香葡萄,白了他一眼道:“我骂的是你,你撵她干什么。”
汪晟揉着她的手:“原来容华骂的是奴婢,那奴婢更没有眼色了,求容华再赏奴婢一掌吧。”
“嗯。”薛芷这一声又轻又柔,似是应着的声音,又似情难自禁的声音。汪晟正要攀上身去,却见对方扬手把一颗葡萄塞进自己的嘴里。
汪晟嚼着,旋即坐起了身子一手环在薛芷身后:“好甜啊。薛容华怎么今天想通了,肯眷顾奴婢?”
薛芷正过身,素手轻轻拂过汪晟的头顶,摘去了他的冠簪:“男人嘛,雅有雅的好,俗有俗的妙。”她的指尖划过鼻梁、唇峰与喉结,又至领口、中缝与肚脐处,最后深深地钩向革带。汪晟下意识地护住腰间的剑,目光从游离瞬间转为清醒,而薛芷的手指便停在距离那柄剑不到一寸处。
正当汪晟疑心大起时,薛芷却堂而皇之地爱/抚着剑柄,轻蔑道:“怎么,绣衣御史今天晚上还要用这个?”
汪晟却笑着将革带一解,连同宝剑等物丢到好远的地上,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望着薛芷惨白如纸的脸,冷笑道:“今天晚上不用那个,咱们用这个。”
薛芷静静流下泪来,声音哽咽道:“还有孩子,求求你,放孩子出去吧。”
汪晟却钩住了她的腰,呼出的气息如同毒蛇吐着信子:“他们出不去的。还有你在皇后宫里的妹妹,他们都出不去的。”
芙蕖一路狂奔至皇后宫殿,半路正撞见了公孙氏送薛无鸢出宫门。她不由分说,先拉着二人去了一无人处,而后连忙跪下道:“求大内司帮忙,我家容华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二娘子在宫门下钥前带出宫去。”
公孙氏警惕问:“出什么事了?”
芙蕖确认四周没有什么人后,低声道:“容华说今天的漪澜殿宿卫不大对,怕是要出大事。”
公孙氏在宫中浸淫多年,既不会平白无故相信一个侍女的话,也不会对这样的猜测毫不理会。她思索片刻后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道:“此次是皇帝下旨让无鸢娘子入宫为皇后侍疾,没有皇帝的诏命,我们也不能平白无故地送她出去。不若这样,你们两个拿着我的腰牌,先去东宫等着,想来太子和太子妃会为你们妥善安排的。长乐宫的事情便交给我们。”
“那皇后……”薛无鸢仍有些担心。
公孙氏笑着道:“皇后是后宫之主,现在的宿卫出了问题,漪澜殿不安,再危险皇后也不能不闻不问就撇下所有人离开。无鸢娘子有这份心,就成啦。”说完从腰间解下腰牌交给了薛无鸢,又招十名殿前宿卫护送,便对二人道,“这些都是先前殿中尚书留给皇后的殿前卫,忠心的很,定会护送二位娘子前往东宫。二位娘子速去吧。”
薛无鸢和芙蕖千恩万谢离开了,芙蕖临走的时候仍遥遥望着漪澜殿的方向,眼泪流得更多了。
公孙氏赶忙回到皇后寝殿。此时陆妍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见公孙氏来了,声音虚弱道:“人送出宫了吧?”
公孙氏没有回答。
陆妍继续道:“大内司不要怪我自私,我何尝不知皇帝要拉拢薛家的用意,只是昭昭和太子才新婚啊,哪个妻子不希望与自己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