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行台皇后已许楚国战马,只因行台有杨氏之乱,这才耽搁了。蔡将军想来是怨我等索物不及,这才暗行此事。失之小忍而害国之大谋,如今魏国天子已知此节,并放言,若陛下不予盗徒惩处,则不再与楚国进行军马、兵械和粮草的商贸。”
楚王听罢眉头紧锁,若蔡维庸仅仅以军马装备自己执掌的楚国军队,那还尚可。但此次事件却暴露出蔡维庸对出使魏国官员的掌控,与司州世家的羁縻,以及背后一整片为其运作的权力网络,实在令人不敢深思。
楚王接过陈念川的奏疏,此奏疏有数人联名,其中便言司州世族与楚国官商皆有所勾连。
“既如此,战马商贸一事,你与张氏重新商议考量。”楚王犹豫着,又道,“蔡氏于襄阳力量颇大,本王先下令让其上缴部分所得战马,用以襄阳城防和宫中禁军。再去着人转告世子,本王不过坐拥江水一隅,三州之利,与士大夫众将军攻守天下,不敢乘以龙驹。五匹宝马分给蔡家、陈家、操家、马家、刘家各一匹。此外,世子近日无事不可再出宫。”
陈念川将楚王命令传达后,蔡维庸却久久不能淡然。生在乱世,机巧从来都不是安身立命的手段,唯一可靠的只有兵权。只要兵权在手,蔡氏便不必雌伏于任何人之下,而是可以与各方展开一个平等的对话,这也是魏国帝王对自己礼待的原因之一。
可如今楚王竟向他索要战马,并将贡献马匹分给各家,也是在试探他的底线。毕竟,他接收了偷盗而来的战马,已经得罪了魏国皇帝。除非肯在楚国忍气吞声,不然再魏国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此蔡维庸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按楚王的要求,上缴部分战马。
陈念川深夜回到家中,正要入睡,却见侍从慌张传话。
“张家传人来告知郎主,张畚方才奉诏入宫,已被大王扣押!张畚的堂弟张晗已在厅堂等候,想请郎主寻一解救之法。”
陈念川睡意顷刻全消,连忙披衣前往厅堂。
“西洲,此番西洲可要救我堂兄!”张晗见陈念川入内,连忙拉住他的衣袖。
陈念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晗道:“其实洛阳丢失兵马,原本便只有两百余匹,我家也是才得知内情。只是在司州得此消息的,也绝非仅有我一家。或许,此节已被大王知晓,怀疑我等蓄意谋害蔡维庸。”
陈念川也慌了:“若是如此,蔡维庸必不饶我等,大王只怕也要降罪,日后立身岂不更加艰难。”
张晗紧紧握住陈念川的手腕道:“尚未到绝路。蔡维庸既得战马,见恶魏王,此乃事实。只要我等能将蔡维庸与盗马之事坐实,遂了魏国皇帝的心愿,即便楚王事后泄愤于我等,我等也能进退从容。”
“坐实?”陈念川道,“我等并无凭证,坐实仅有杀蔡维庸一途啊。”
“那有何不可!”张晗道,“蔡维庸一死,届时唯有你陈西洲有资历执掌朝事。况且杀蔡维庸一人,便可与魏国结以欢心,来日南北物力,俱可得获,也足够你陈家立于朝堂了。”
张晗劝告良久,陈念川仍是迟迟不应。最后张晗只得愤然起身道:“西洲,先前谋划,既已动了夺权谋族之念,蔡维庸日后怎会轻饶了你?”
陈念川听到此言,神情才略有触动。政治人物可以犯罪,但绝对不能犯错。进而他轻声道:“蔡氏执掌荆襄日久,若要动杀机,怎能仅诛一人?待我拟定其罪,此事切不可泄露于外。”
张晗望着陈念川,也不由得惊愕地咽了咽口水。先前犹犹豫豫的,如今看来陈念川才真是一个狠辣之人。
第392章 灭门
青年热血, 本是最为好勇争强的年纪,殷济自困足宫中,也颇为沉闷。襄阳的楚王宫并无太多游乐之地, 楚王也不喜子弟作乐,殷济便甩开众人, 找一偏僻地, 让两名亲信作角抵戏,自己在一旁观赏。几名虽在一旁大呼小叫地助兴,但时间一久, 殷济也觉兴味寥寥,正欲摆驾回宫, 只见陈念川带着一支长匣走了过来。
殷济甫一回宫便受到禁足,便疑心陈念川, 如今见对方走近来,更是没半分好颜色。殷济的侍从也连忙驱人道:“陈令昨日才觐见大王, 世子便被勒令禁足,连我等都要受到责罚。还请陈令体谅则个, 离世子远些, 我等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陈念川闻言,竟诚惶诚恐,先向几名侍卫接连致歉, 随后向殷济施礼道:“其实臣立于殿上,绝非搬弄是非之人。大王因何禁世子出宫,臣是有所不知。但臣昨日仅言军马边贸之事, 希望我大楚能广播边贸之利。世子倘若有疑, 大可去问大王,臣以性命担保, 所言俱为国事,绝对无涉世子。”
殷济见陈念川如此放低身段,又看到其身后准备的诸多礼物,也不好再冷眼以待。陈念川身为襄阳令,统帅近六千精兵悍卒,乃是拱卫襄阳的最强劲的一支力量。而陈念川对他这个世子也一向毕恭毕敬,他也没必要与其翻脸,因而道:“陈公此来,所为何事?”
陈念川道:“昨日世子进献御马,臣得赐,已谢过大王,今日另谢世子。”
殷济却不乏谨慎:“父王天恩,诚当陈公一谢。我不过是为父王挑拣马匹,对公却是无恩啊。此礼受之有愧。”
陈念川连忙道:“臣谢大王今日恩,亦谢世子明日恩。”
殷济默然。
陈念川紧接着又道:“臣妹至今无所出,想来终身无靠,因此日夜不能寐。大王虽有四子,但堪当托付者,却唯有世子一人。臣虽不才,但尚能执掌兵甲,来日若有事,也愿为世子分担一二。”
殷济听完陈念川所言,其实也颇为心动。虽然自己的舅父执掌荆州大半兵马,但于城防、宫防却是无涉,这也是父王的一种平衡之道。然而即便心动,殷济也十分谨慎。拒绝这样的权臣,是断然不可能的,一旦给予这样的信号,陈念川必然会转投他人。因此殷济也颇为客气道:“同是为国,我与陈公自当共为大王分忧。”
陈念川怎么会听不出殷济这一回避,然而却一副打蛇随棍,赖上了的表情,激动道:“世子既信任臣,臣必为世子赴汤蹈火。只是臣今日虽得此诺,仍心有不安。流言斐斐,尚可积毁销骨,兵者大凶,更不容片刻之疑。今日臣想请求世子交换一信物,以为来日大事。”
殷济未曾想陈念川居然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不过其人提出交换信物的要求,也算合理。毕竟双方建交,至少要有个信物。他倒也不怕陈念川会拿着信物去打舅父军马的主意,随后他直接告诉舅父信物已交给陈念川便可。
殷济便解下一枚随身携带的青色玦佩道:“聊以此物赠陈公,愿无相辜负。”
“臣必不负世子。”陈念川也旋即从袖中取出一枚刻有自己表字的白玉蟾,交与了殷济。
说完陈念川打开长匣,只见匣内是一柄鎏金月杖。“此杖坚圆净滑,挥似流星碧落,掠如电闪紫烟。襄阳跑马多王孙,臣愿作此杖,为世子拔得头筹。”
陈念川得此信物后,旋即出宫,当即下令严禁城门出行。
蔡维庸执掌荆州兵马两万余,乃是方镇之最,平日多演兵于中庐,并不居于城内,余子也多忙于军务亦或庶务,襄阳城唯一老父和一女儿罢了。
是夜,宫中有来使将一封匿名书信另并一块青色玦佩交予蔡维庸。来使并非殷济亲信,但的的确确是其宫里人。其人传信也颇为简单:襄阳令封闭城门,世子被禁足,为确保世子无虞,请蔡维庸暂据岘山,以观其变。
读完信后,蔡维庸先命人勘察襄阳城的情况,确定属实后,不禁陷入沉思,信件匿名,也好解释,或许世子不想给以落人口实。而暂据岘山对于他来说也是小事,虽然岘山位于襄阳近畔,乃是攻城的军事要地,但他既然执掌荆州军镇,有突发事件,率兵前往,事后也有说辞。因此蔡维庸也不敢耽搁,当即率三千精锐,进军岘山。
深夜,六千精兵部曲悄然围至岘山脚下。
陈念川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下令道:“全军火攻,勿令使一人活着走出岘山!”
次日襄阳宫城内,楚王诏令文武入勤政殿议事,而此时大殿内外,聚集了三千禁卫,一时间殿内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楚王殷评身披甲胄,杀气腾腾迈入殿中,而殿中文武见此也不敢有异声,全都匍匐在地,不敢四顾。
“陈念川,你竟敢于京畿妄动兵马,逼杀国之长城,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楚王殷评一向雷厉风行,对于陈念川在岘山袭杀蔡维庸,可谓愤怒到了极点。
然而愤怒之余,楚王也极为清醒。此次围攻岘山一共六千兵马,所以参与者不仅仅是陈念川,还有荆州本土豪强,更有可能其背后还有身在高位的其他朝臣。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背后与魏国不无关系,一旦他真要大举肃清朝堂,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即刻投魏。两边都是鱼死网破,对方的退路更广,而他更输不起。
“儿臣请率兵马,清缴涉事余者,押赴诏狱。”殷济双目血红,当即请战。
“黄口小儿,不知轻重,给我退下!”楚王大喝道。
其实此事看上去虽然严重,但本质上却是强臣互噬。陈念川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蔡维庸拥兵自重,楚王更是加紧提防。如今可行之举,便是找个合适的理由,把陈念川等人安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