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裤兜里塞了一卷钱,这天下学后,一直等校园里的人都走完了,天黑了,他才慢吞吞提了根棍子,往学校对面的鸡肠巷子里走。
一路上很多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眼睛都在观察他,或许看的也不是他,是他的校服,书包,锃亮的皮鞋,板正的头发,白净富贵的脸。
屈白昉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藏污纳垢已不能形容,他鞋底的泥都比这里的墙要干净。不过他是不怕的,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心,就算现下照头劈来一只剁过猪羊狗肉的巨斧,都好过窗明几净的大宅里暗箭难防。
他绕过几道圈,走岔了几次路,来来回回拖着棍子在黄土地上扬灰,有人看不下去,喊道,“贵少爷,您老找谁哇?”
“卫六。”
“哦,那您反了道儿,走到头向北再向西,这时辰他且办完事,玩儿呢。”
“他办的什么事?”
“给周二爷收爪子钱哇,您不晓得噢?”
屈白昉确实不晓得什么爪子钱,他点头道谢,却把那人吓一跳,“贵少爷,您煞我命呢!”
屈白昉又走了两刻钟,终于在一家腥乎乎的羊肉店门口找到了要找的人。
卫六背向他,细溜溜的身板穿进一件跑棉的大黑袄,剃平头,嗑瓜子,站着看一群半大小孩打竹签牌。小孩起了口角,像两只脏兮兮的芝麻丸子抱在地上滚,你打我,我骂你,眼泪鼻涕和着泥,卫六乐得笑哈哈,缺德冒烟地打起拍子助兴。
许是屈白昉太格格不入,终于有围观的小手拽了拽他的裤子,怯生生指向身后。
卫六扭头,看清来人,媚长的丹凤眼一眯,“我见过你。”目光落在他手上碗口粗的棍子上,笑了,
“找我?”
屈白昉把棍一扔,点头。
卫六伸手进兜摸了摸,摸出一把蚕豆,往地上一洒,“玩去吧。”那群闹得风生水起的孩子呼啦啦涌上来,眨眼又跑没影。
“你请客,我吃肉。”
他歪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眼睛弯成细钩月,看上去......煞气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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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白早十四岁这年,孙姨娘失踪了。
屈老爷在外野了整整八天,回家拿钱时才得知这个消息。他从屈夫人手里接过一盒银元,烂黄的牙呸地吐道,
“臭婊子,骚烂货,肯定是卷了老子的钱和野男人跑了。她要滚就滚,滚去死!谁都不许找!敢回来一步,看老子不打她的狗脑子来炖汤喝!”
指天喊地骂过一通,他还不忘掂掂钱匣子的重量,开盖一数,发现比上次少了三枚,刚想跳脚大骂,手还没扬起,视线里先闯进个人影。
屈白昉高高的个子往他面前一戳——真高啊!这小子今年才多大,就应了他当年说过的话,不仅随了他,还青出于蓝,是个当丘八的好料子。屈老爷愤愤抽了抽鼻子,像匹掉了嚼头垂头丧气的老马,呼哧呼哧,踢踏着半旧的掌钉走掉了。
兄弟两人相视一眼,见屈夫人埋头理账,心照不宣地一齐离开屋子。
刚一出来,屈白早就迫不及待问他,“都处理好了?”他手心的汗握了一拳又一拳,擦得手帕都湿透掉。
屈白昉却盯住他高高隆起的鞋面,答非所问,“你也该换双鞋了。”不折骨,就只能蜷着脚趾走路,屈白早从两年前就没换过鞋样子,本该是十几岁的小子吃穷老子,他一天一餐,油腥不沾,半夜里饿得直打滚,还得他亲哥翻窗偷偷送饭。因为害怕身条像春笋似的窜——这也是没办法,他兄弟俩,一个拼命吃,一个拼命饿,就怕被人看出破绽,屈白早甚至拿尺宽的布日日夜夜紧裹全身,以为能缠住骨头,不要再长高,不要再长宽。可孙姨娘的乌鸦嘴就是那么灵,他成功长成了精瘦版的屈白昉,遑说是女人堆里的头顶天,照这长势将来在男人堆里也迟早是“高大挺拔”的代名词。
屈白早急得跺脚,“你还有心思说这个!”他做贼似的压低嗓子,“我怀疑母亲知道了。”
屈白昉眼皮一跳,“怎么个说法?”
“她、她那天和我说,孙姨娘去探亲也不带上行李,路上遇见、遇见什么岔子,倒省了白事钱,她的东西下人若要便拿走,不要的一把火烧给她去。”
“哥,你说......你说她是不是听见......”
屈白昉抿了抿唇,目光越过穿裙盘发、富家小姐扮作的屈白早,越过大片新割过的青葱嫩郁的春草地,像是能穿过墙壁,与主宅里吃茶盘帐的屈夫人四目相对。
他低下头,屈白早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指白得透骨,看来是吓怕了,可他又何尝不是呢?弟弟杀人,哥哥抛尸,两人都是生平第一次。
“不怕。”他回握住他的手,像出生时那样,紧紧握着,他便无所畏惧了,“卫六做事牢靠,嘴很严。”
想了想又加了句,“他是我的朋友。”
不远处嬷嬷一路小跑来,屈白昉这才收回视线,“你什么时候换双鞋?”
屈白早啼笑皆非。他知道哥哥的意思,可有些事他不能说。
屈老爷早就不是什么威胁,半个月前,得寸进尺的孙姨娘也被他恶向胆边生在脑袋顶上开了个洞,听屈白昉那位朋友的意思,现在估计是碎成几段,躺在江底喂鱼呢。唯二两位会对他的身份指手画脚、不依不饶的人都被他们兄弟解决,这本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花木兰女扮男装十二年是代父从军,屈白早男扮女装十四年是为了圆谎,可如今唯剩一位知情人,不愿从这场漫长又无妄的谎言中醒来。
屈白早搓了搓脸蛋,搓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缓步走到屈夫人身边,他把酸胀的脚藏在裙摆下,头靠着她的膝,捏起嗓子道,
“母亲,母亲,你在看什么?”
屈夫人爱怜地抚摸他满头珠翠,“我们小早的嫁妆。”
屈白早心一沉,面不改色牵过她的手,“您前日不是说给我订了新被面,我们去瞧瞧?”
屈夫人一拍头,“是了!这脑子是真不顶用了,”她扶着屈白早慢悠悠起身,行走间看到他裙摆下一抹若隐若现的翠绿缎子绣花鞋面,形容得意道,
“喊杜婆来真是没错,你的脚果真再也不长了。我就说,骨头断掉有甚么关系,我断了这么多年,不照样立得稳,站得住。母亲给你寻个好人家,嫁妆备足,教他不敢小看你。”
屈白早习惯了这种如鲠在喉、面上带笑的分裂感,甚至有些麻木,不过他伪装得十分高明,哪怕是屈白昉至今也仍被蒙在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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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就有二。可惜第一次发生时,他们谁都没曾想过,这只是个开端,不是意外。
屈白早的瘦是不正常的瘦,所以那细溜溜皮包骨的脖子上兀然鼓起一个小球便比同龄人更加显眼。他在镜子里发现后,顿时慌得六神无主,他知道这是什么,哥哥教过他,可哥哥没告诉他,这样刺眼的一个核,突然出现,又来得这样早,要如何遮掩过一辈子。
他翻出一条冬天的白狐围脖,闷头冲进母亲房里,想要从她温暖的手、安抚的话语中汲取些许镇定。
那是孙姨娘来之前的春天。屈夫人正对镜梳妆,见他跌跌撞撞闯进,衣着古怪,神色惶惶,连忙招手把他抱进怀,不住地轻拍着他的背,
“小早,我的儿,你这是怎的?做噩梦魇着了?”
屈白早抻长脖子给她看,搂着她的腰不停追问,“母亲,我这里......可怎么办?”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背上的手不知何时停了,屈白早扬起头,在看清了她的表情后,更是手足无措,期期艾艾地喊,“母亲......你理我呀,母亲!”
这一声喊醒了屈夫人,也揿下了分崩离析的开关。
屈夫人前一秒还温柔环抱住他的手,下一刻却拒他如洪水猛兽。她狠狠一巴掌甩到那张陌生的脸上,指甲尖尖几乎要戳进他的眼,厉声吼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哪儿来的冤鬼,不男不女,不阴不阳,敢沾了我儿的风光!”
屈白早被这一下打懵了头,屈夫人别说不曾动过他一根手指,从来都是过度宠溺,就连大声说话都未有过。而他下意识的反应也非委屈、惊疑、愤怒,他有些怕了,因为他看见母亲涣散的双眼,整张脸近乎癫狂的不正常地扭曲着。
他不怕挨打,不怕挨骂,他怕母亲不知不觉生了病,于是顾不得抵抗,在她照着自己扑来、双手死死掐住脖颈,又抓又挠,像是要把那枚平地长出的钉子给强行抠出来按下去,忍着窒息、干呕、反胃、乃至濒死挣扎的原始本能,仰倒在地,一遍遍喊她,
“母亲、母亲......是我,我是小早......我是屈白早,我是母亲的女儿,我是母亲的女儿......”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一片漆黑,耳中轰鸣,四肢冰冷,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灵魂飘出二里地时,一声尖刻的哭啼让他生生黄泉路上刹住了脚,
“小早!早儿!我的心肝啊......我这是、我是做了什么......我杀了小早?”
屈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昏死过去、颈间一片紫瘢的屈白早,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哀嚎。她抱着屈白早的“尸体”痛哭流涕,哭得泄没了力,躺在那平坦清瘦的胸膛上,“咚咚——咚咚——”听见了渐次清晰缓重的心跳。
屈白早五感还未恢复清明,可他还是努力调动起双臂,回抱住身上这个可怜可哀可敬的女人——这个为了给予他生命,骗了世界,最终骗过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他艰难发声着,“别喊大夫来。”
屈夫人只顾着哭,屈白早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她用力点头,“小早......小早,阿娘不是......”
“没关系,母亲,”屈白早拍着她的背,头脑晕眩,眼前星星点点,似黎明也似长夜,“这是我俩的秘密。”
随着年龄的增长,性别特征在躯体上的表现已到了无法自欺欺人的程度。先是喉结,接着是裹脚,还有过一次遗精风波,到了后面,长高一分、肩宽一厘都成了亟待解决的难题。每当屈夫人恢复清醒,都会加倍补偿他,衣服首饰不用说,且看孙姨娘的红眼就知道价格不菲,可另一方面,不知是不是屈白早那句“我俩的秘密”触动了她,屈夫人为了牢筑这堵困住她们母女二人的孤墙,开始无所不用其极。
她对贸然闯进的孙姨娘有求必应,生生开见了她的眼,喂肥了她的胆。开始是两块银元,再是一根金簪、一对耳珠,渐渐地,小打小闹已不能满足,从她盯上那枚龙王珠起,事情的走向就彻底脱了轨。
一条月事带引发的后患是无穷的,然而祸福由人,屈白昉因此结识了他们兄弟一生的挚友——卫六;屈夫人被刺激得终日浑浑,每月一定要亲自把关;屈白早可算是倒了大霉,他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该长的都长,该没有的,他也真是......硬着头皮也得变来。
鸡血鸭血这种方便易得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奢望——他压根出不了门,借不了任何人的血,就只能就地取材,割完手臂割大腿,新伤迭旧痕,慢慢地,他也在这具身体上无师自通,摸索出一些门道,哪个部位一刀见血,哪个部位是钝刀子割肉,不出血但磨命。
这些“宝贵”的知识带来的财富须要好好等上几年才能兑现,而对于此时十四岁的屈白早而言,他似乎好像再也无力承受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母亲骂他恨他打他杀他,那也是他的母亲,她嫁进来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却为他受尽了苦。孙姨娘不同,她以母亲和自己的苦难为刀,削他们的肉,吃他们的血。屈白早在一个早晨昏倒在洗手间,一直过了两个小时才在冰冷的地板上醒来,而他打开门听到的第一件事,
“孙姨娘又来打秋风了。”下人们如是说。
他回屋从绣篮里拿出一把剪刀,想了想又放下,环顾一周,视线落在一方鸭头绿洮砚上。孙姨娘是个只识黄白不通文墨的文盲,对待文盲就得施以文化的重锤,让她见识见识知识的力量。
于是,在屈白早来“月事”的这天,他第一次没有割自己的血,望着脑袋漏了个窟窿,血哗哗往外冒的孙姨娘,心想,这也算是“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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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夫人是在屈老爷死后两年去世的。屈白昉十八岁,在桦城军校读书,得了电报连夜回家,勉强赶上屈夫人头七,到底是见了母亲最后一面。
他对屈夫人其实没有太多感情,母亲生前待他平平,吃穿不缺,亲情匮乏,他千里迢迢请假归家,除了送她一程生养之恩,最重要的是——
“我打算带你去桦城,”他拍了拍帽子上的香灰,锃亮的大头皮鞋一走一咔哒,那声响别提多威风,走在街上人见人夸,青年才俊,国之栋梁。
“那里没人认识你,一切重新开始还来得及。”
反观屈白早呢,他如今和哥哥是有些不像了。少年时严重的营养不良最终还是反噬其身,个子是高的,虽然比起哥哥要差点;经年累月地久居深宅,皮肤是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更别提这一十八年来,他没有一日不学着当女人,学了这么多年,
“我还是失败的,”屈白早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一滴滴流,“我是当不了一个男人了。”
他反反复复、颠三倒四地说这句话,屈白昉皱起眉,当他是为了母亲的死,痛得昏了,痛得迷了。怎么就当不了男人?剪了发,换双鞋,堂堂正正走出去,谁会拿他当女人看?
哥哥不懂。他们兄弟二人从一开始走的就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直到今日,播下的种子才结出不同的苦果。
“你不懂的,”他跪坐在棺木旁,仔仔细细在心里描绘着母亲的容貌,这一眼看过去,今生就再也见不着,“我不能背叛母亲,她只有我了,只有我不能再背叛她。”
他要怎么说给屈白昉听,哥哥才能理解屈夫人死前对他漠然的一眼是刑满释放前夕却收到的死刑通知,注定他这一辈子都要继续背负母亲的苦难,再也卸不下这顶枷锁。
母亲去世的那个清晨,屈白早熬了大夜,在她身边伺候整晚,头枕在床边刚睡着,就被一阵咳嗽声叫醒。
“母亲。”他揉揉眼睛,起身给她拍背。屈夫人抓住他的手,借光看清他的脸,又扭过头去。屈白早并不放在心上,她病了这么久,连他也分不清什么时候糊涂,什么时候清醒。屋子里一股辛辣的药渣味混杂陈腐暮气,窗子好久没开过,有时候他走出门,都得像老人一样眯缝着眼。
屈白早给她倒了水,意外地,屈夫人没接,靠在床头指了个座儿给他。
“我想要个女儿,”她兀自说起来,“最初是挣一口气,我肚子里的孩子,怀胎十月,死去活来,凭什么他轻轻巧巧一句话,说摔死就像摔死条狗,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偏要保他活。生的时候,杜婆说你不愿出来,我就想,你或许听到他的话,与其给人害死,不如不沾染此间是非,倒是个有气节的,可白昉一哭,你又愿意了,两人手拉着手,谁也分不开。
你一岁前我最害怕,怕你一不小心漏了陷,咱两个都不活了。幸好你听话,有时我看着你好生奇怪,这孩子是不是记事呢?嬷嬷和杜婆说我魔怔了,魔怔了么?可能吧,如今想来,我这半生都是浑浑噩噩地过,将错就错地活,没有人听我说话,我满心满腹的苦也没人在乎。所以到了后来,我就想要个女儿。都是女人,我们就能同病相怜了,有个依靠,我就再也不寂寞了。”
“你不是我的小早。”
“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的女儿。”
屈白早怔忪望向女人清癯的背影,然后一点点回收目光,打量这一切——他低头看绣花鞋里蜷缩高耸的脚趾,看层层迭迭蛋糕似的累赘裙摆,看汤药倒影里那个涂脂抹粉,矫揉造作的怪物,看着看着,哭着笑了。
他想大吵大闹质问她,既然他不是她的女儿,那这些年里受过的苦流过的血遭过的罪又算什么?她和哥哥要让他活,要让他当个女人,他也做了,做得不好么?除却一个孙姨娘,有谁质疑过他的真伪?现在日子好了,便一个个儿翻脸不认人,话说得冠冕堂皇,无非是摘清了帽子想脱身,可他变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没出过门没上过学,七尺的身子遍体鳞伤,会绣几朵花难不成还真去嫁人?他能怪了谁?怪只怪他记太清,把他们的好刻骨铭心,恨都无处安放。
那一刻,他心底积年的委屈化作一股莫名的火,轰轰烈烈烧透漫天,烧得五内俱焚,神魂俱灭。他摔了手上的碗,头也不回往外冲,生平第一次迈这么大步,因走得太快,下楼时连鞋子都跑脱了。他一口气跑到砸死孙姨娘的后园子里,脚底被割破的血渗进了疯长浓茂的杂草地,屈白早死死盯住自己骨骼畸变的双脚,痛快淋漓地大哭了一场。
等他擦干眼泪往回走,却见一路上下人的目光躲躲闪闪,他心觉不好,顾不得还光着脚,越走越快,进了主宅干脆一步三阶,冲也似的上了楼。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他站在门口,身后是光,面前是牢。屈白早一步一步走了进去,走到母亲身旁,轻轻掰开她尤有余温的手。
手心里是一枚陈旧褪色的同心结。
那时年轻的母亲将他抱在膝上,白皙柔润的手指灵活地打出一个结。她指着缠绕住彼此的双心,笑语盈盈地对他说,
“这是哥哥,这是小早。”
“母亲,母亲。”他挥动小手,迫不及待要去捉。
母亲吻了吻他的脸,牵着红绳顶端,让它随风摇曳,“母亲在这儿,母亲的心,母亲的血,母亲的命结出了你们,我们三个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屈白早埋进她空荡荡的臂弯里,心如刀绞,追悔莫及。
“我不能背叛母亲。”
屈白昉上火车前仍在努力说服他改变主意,他有无数的理由来劝说他当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有多少好处,都被屈白早一口气撅回了肚子里。
“我会不知道当男人有多好?屈绍田活成一坨臭狗屎,还不是骑在母亲头上?你也莫再劝我,若说这前十八年是不得为之,往后的日子,我是心甘情愿。母亲说她一儿一女,我便当一辈子女人又何妨。谁都背叛她,可我不能够了。”
屈白昉摇摇头,说无可说,无可奈何。
他们俩的人生,时至今日才被真正剪断了脐带。两颗心若想再结成一条线,掐指一算,还要有个......五六七八年。
这章写得相当长。除了开头卡得厉害,后面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天,但几乎每一段都是一气呵成,用词可能不太讲究,流畅度应该不错(我没检查错字)。屈白早这个角色太能写了,就连屈太太本也不是计划中,可人物的高光却遮盖了另一位男主角。我挖的每个坑里几乎都有一个母亲的角色,我喜欢写母亲,各式各样的母亲,燕归梁里的溶溶就是母亲本身,桃花夫人里有串起剧情的月娘,故园更是彻彻底底的俄狄浦斯情结,我的星球降落里男女主的母亲们还没出场但绝对有分量。
写的时候我也在想困扰屈白早的一个问题,做女人和做男人的区别在哪里。广义上的区别可大了去了,不过且以本篇屈夫人和屈白早的困境来看,某些场景里“女人”可以是个序数词,有时也充当形容词。比如在这篇架空民国时代背景下,屈老爷和屈夫人是同一阶层的人,但要分个先后时,明显女人是后位。再来,都不用向前推一百年,十年前,说一个男人做事做得像个女人,言下之意就很明确了。想到这我就不想继续想下去了,归根结底随便写来玩儿的短篇,不适用于探讨这类容易引起争议的话题。如果有幸看到这里的朋友,也自己看看就行了,敏感时期别厕里投我。我让屈白早以女性的身份出场初衷也没这么沉重,就是想写个男大姐男妈妈的角色。写到一半可能有些想法,但及时止住了。被动成为女性和主动选择成为女性的差别是很大的,因为前者看到的一定是缺点。尤其当屈白早生理心理认知都是男性的前提下,这是一个男人最能接近体会到女性全部苦难的时刻。最后,既然都叫妈妈了,干嘛还以男性的形象出场,给我留长发穿女装!裙子下面是大屌!下章再写个大哥视角,估计也很长,因为还有好多事儿没交代,实在不行就只能食言,大哥篇写完再写个周莲子结尾,也算首尾呼应,有始有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