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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白昉:贰】

屈白昉与何雨眉的相亲并不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何雨眉十五岁被亲哥从老家接来,第二天大嫂嫂就带她去了屈夫人的葬礼,隔着人群,何夫人指给她看那对披麻戴孝、相依为命的兄妹,

“那个就是白昉,屈白昉,我娘家外甥,比你大三岁,桦城军校十五期学员。旁边是他妹妹。哎唷,不看不知道,这姑娘站直溜了怎么这么高,快赶上她哥了,女孩儿家家的,难怪现在都没个人来说亲,这倒好,娘没了,又得耽误三年。”

何夫人本是来说屈白昉的,不知不觉便挑起了那位妹妹的刺,灵堂里不算闹,僧人的诵经声、来客的私语声交织在一起,让人仿佛置身于一片蜂群,低频的嗡鸣不绝于耳,何雨眉心里发怯,因此对周遭的一切细微变故都十分敏感。她听见何夫人带有埋怨意味的嘟囔声,

“......长得也男相,不会嫁不出去吧......”

果然,有时说话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自那之后又过了几年,何雨眉已从一个乡下来的半大丫头脱胎换骨成丛洲城里数得上名的淑女闺秀,这期间她陆续到屈家拜访过几回,也在建立了自己的社交圈子后数次向那位屈小姐发出诚挚邀约。可不知是她俩天生就合不来,还是有人授意为之,屈白早待她始终敬而远之,请帖是一概不回的,喊她去逛街玩乐不是生病就是不得闲,久而久之,何雨眉也有脾气,何夫人再催她去屈家,她便赌气发火了,

“我是什么不要脸的人么?非上赶着去给人逗着耍,不过就是一个屈白昉,屈家还有什么拿得出手?她如今能穿起衣、吃起饭,还不是仰仗我哥哥的恩威?屈白昉要是死在西南,我看她怎么办!”

何夫人登时大怒,指着她骂道,“没脑子的泼货,丧良心的蚂蟥!他是你哥哥的亲兵,你咒他死,是要你哥哥也捐躯埋骨,客死他乡吗?她能怎么办?没了屈白昉,屈家的房子铺子金子银子就全是她的,她还用得着嫁人?上赶着入赘的男人能从新门桥排到百家坊!你以为她跟你一样?屈白早吃的用的都是她屈家的东西,按理说你也没少照镜子,除了那身骨头肉,瞧出浑身上下还有啥拿得出手的?可着丛洲城里打听打听问问吧,有他这出身没他的样貌,有他这样貌没他的本事,人家稀罕你这点身家?你是有聚宝盆还是有黄金屋呀,啊?真以为自己一辈子姓何了?我今儿我把话说清楚,告诉你,你哥就算活着当上了大总统,除了份例内的嫁妆,他能让你多带走一根棉线,老娘跟你姓!”

这话可算是掀了桌,一针见血,丝毫不留情面。何雨眉脸都白了,重重喘着粗气,肩膀一耸一耸,忍了忍没忍住,哭着跑上楼。何将军不在,家里就是大夫人做主,平时那些吹她捧她的姨娘小妾见势不妙,早早缩起尾巴躲进洞里,一连三天,除了送饭的老妈子,全家上下谁都没有过问她一句,仿佛她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何雨眉二十岁,虚荣和自尊一夕之间摔得粉碎。好不容易等何将军升官成了何总长,她那被花言巧语和虚情假意重新黏合起的摇摇欲坠的自信,在屈白昉坚定地回绝了婚事、又冒着得罪恩师长辈的大不韪擅自娶亲后,再一次坍塌、败溃。

何雨眉不愿承认,经过这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她心里其实怵上了屈家人,但这不包括那个只远远见过数面的屈少夫人——何夫人说她比不了屈白早,可周莲子又算个什么东西?她家里除了有座换不了钱的“黄金屋”,嫁妆箱里能凑出两床新喜被不?要钱没钱,长相平凡,到底有什么她看不见的魅力,能引得屈家亲朋好友都围在她身边。一个许美如,一个屈白早,护犊子似的把人护在身后,防她甚于洪水猛兽。

所以当何雨眉接到屈白昉的主动邀约,惊喜之余,未免生出几分不甘和得意。不仅姗姗来迟,又在屈白昉说东时故意扯西,溜了他好半天,直到他面露烦色,才急忙抛出鱼钩,钩住了他的去意,

“你不请我去你家坐坐?说来惭愧,你的新夫人进门后,我还未和她说过一句话呢。论理屈何两家结着姻亲,实在不必这般生分,丛洲城里也再找不出比你更能亲信我哥哥的人。说白了,咱们才是一伙,打断骨头连着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反教别人钻了空子?”

屈白昉听了这话,没露出她意想之中的喜色——这也正常,他平素就爱摆张看不透的冷脸,可她也知道,他若真想对谁好,那就是数九寒天里能烧穿一座冰山的火热。何雨眉难过地想,她果然还是喜欢他,谁让他长得好、有前途、能倚靠,何夫人讨厌归讨厌,找亲戚拉关系倒很有一套。

时下年轻人要认识、要交往,流行问彼此的一个问题,相亲时她也过问了,

“你的梦想是什么?”要是那些只看中她总长妹妹身份的男人,一定会先抒发一通忧忧报国情怀,再长篇大论,畅谈一下古今,展望一下未来,把自己说成个雄心大略、十年未有之奇才,复兴必不可缺之栋梁,好似这般才值得总长高看一眼。何雨眉厌倦了当考官,她期待屈白昉能带给她些不一样的新鲜感。

他果然没让她失望,“当个好家长。”

何雨眉觉得有意思,“这要怎么说?”

屈白昉理所当然道,“教以慈睦,民贵有亲;九族既睦,平章百姓——自可见家和万事兴的重要。”

何雨眉噗哧笑起来,“没想到你竟是个老古板。”学富五车,朝气昂扬的小伙子,一腔热血不去争名夺利,只想着给人当爹!可这样有什么不好?九州华夏,泱泱大国,自有天地任不畏生死、信仰至上的斗士驰骋,也应容得下如他般“目光短浅,明哲保身”的田舍儿。

屈白昉千好万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得不到。

她垂下头,拨弄着白瓷杯里的小糖匙,抿了抿唇道,”别这么看我。我不知道你打听他做什么,左右不是我喜欢的人,你弄死他,我眼前还能落个清净......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这半年帮我哥哥揽了不少钱,不这样的话,我也嫁不了他。而且他也是别人举荐来的......你懂我的意思么?至于挣了多少怎么挣的,他又牵扯到别的什么人,我就是个货品,我能说,你也不敢信吧!看见何家院子里停着的那辆红汽车没?原装德国货,整车舶来的,我哥哥新纳的小妾怀了胎,她说想要,那就有了。”

“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不过我有次路过书房,可能是听岔了,明明就两人,我哥哥却喊他,小方,你瞧这个......”

******

阴阳怪气的屈白早被轰回了房间,客厅里留下面面相觑的周莲子和何雨眉,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坐无言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何雨眉交际手段娴熟,率先打破沉默。

她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只宝石贝母胸针递过去,细声细气地恭贺她新婚,半点看不出被截胡的怨怼。周莲子捧着鸽子形状的漂亮珠宝,被那夺目的光彩和别致的设计惊得合不拢嘴——屈白早和许美如这两位时尚先锋在挑选配饰这一方面出奇一致地古典保守,只爱大金链子镶翡翠,要么就是龙王珍珠带着一群徒子徒孙搞家族聚会,值钱是够值钱了,而戴在她身上,就很像小孩穿大鞋。往往她一露面,别人连她的脸还没认清,就被珠光宝气吸引走了视线,一场聚会下来,说起屈白昉的老婆,印象里就是个人立行走的圣诞树。

这厢何雨眉在传道授业中逐渐建立起自信,那边的屈家兄弟躲进书房里,开始交换已知的信息。屈白早一听说何总长管自己的新妹夫叫“小方”,先还一愣,寻思起他名里字里有无一个“芳”,等屈白昉的手指在今日那份重磅新闻上敲了敲,他立刻变了脸,“噌”地跳起,

“方伯年!他是方伯年的什么人?”

方伯年是他唯一没向周莲子提及的死者——工部局的日本翻译,也是他二十岁那年,亲手杀死的第二个人。

屈白昉心底的惊涛骇浪早已在回家的路上平息退潮,此时他头脑清明,不似屈白早无头苍蝇似的乱猜乱撞,

“年龄上看,是他儿子的可能最大,他年轻时在日本有过一个恋人,那女子是个华族小姐,两人身份地位差距太大,再加上他后来孑身一人回国,大家便默认他没有成家,一晃二十多年,谁还翻那老黄历去。何雨眉今儿不提这出,我一时半刻还真想不到他身上去。”

屈白昉轻轻点了点桌子,“我下午再去趟四方署,看能不能见一面刘玉蓉,火是从她那里烧起来的,要灭也得灭到根儿上。白早,白早,坐下,”

他望着明显心不在焉,眼珠子飘忽无神的屈白早,放慢语速,压低嗓音,一字一句说给他听,“现在,你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当年你和卫六,究竟要做什么。”

屈白昉没能见到刘玉蓉。他上四方署里自报了家门,人家对他倒挺客气,鞍前马后端茶送水的,一口一个屈秘书,唠嗑也能捧两句哏,可一问到点儿上就开始打太极,左一圈右一圈,嘴燎干了也没撬出点肉沫来。打眼往外一看,天都黑了,屈白昉实在坐不住,只能告辞。

回去的路上他见还有支摊卖肠旺面的,便喊司机去买一碗,结果刚拿进车里,铺面而来的油辣味激他个正着,扔也扔不得,只能嫌弃地拎在手里,一路打着喷嚏回了家。

客厅里大灯亮着,冷冷清清,他进门一看,只有一个周莲子坐在地上玩串串珠子,狗鼻子一抽,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跳着跑着奔着他来了。

“肠旺面!”她高举双手欢呼。

屈白昉不叫她碰,“去洗手,”又问,“白早呢?”

“他说不舒服,先睡了。我说要喊大夫上门,他说吃药睡一觉就好了,你吃饭没有?锅里有厨娘留下的地皮菜鸡蛋包子,我热一热给你吃?”

她说话又轻又跳,像只白绒绒的毛团在眼前蹦,屈白昉时常抓不住重点,反应上也慢一拍,“......发烧了?还是吃错东西?严重么?我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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