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有心情煎茶,可在这里无事可做,于是将陶壶搁置小火炉上烘烤预热,又将茶叶拨入茶壶中继续烘烤。
等一杯茶水煎好,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沈云簌回身望去,见魏临缓步走来,他脚下一地金黄的银杏叶,许是午后阳光晃了眼睛,只觉得魏临眼下的做派宛如谦谦君子,与那日手执长剑的男子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候不能怠慢眼前的人,她忙起身下了三层台阶,走至银杏树下,缓缓行礼道:“世子……”
魏临轻笑一声:“方才还唤我四表哥,这会子变成了世子,才一会的功夫,怎么和表妹你又生分了?”
沈云簌还是觉得叫世子最为合适,见他反驳自己,又改口道:“表哥唤我过来何事?”
魏临星眸在沈云簌脸上流转,小脸泛着红晕,如三月桃花,说话也慢声细语的,这么温吞性子的人,想来那天晚上把她吓得够呛。
“表妹莫不是把我忘了,寻阳江上,河灯璀璨,你落入水中,我奋力救了你,可你却当不认识我,意欲何为?”
沈云簌心口一滞,手指紧握,是救了她没错,可也是他把自己带入河中的,从那么高的船上掉下来,回想一下她的脚都发软,她原本想自己躲起来,且不说这些,那晚衣衫浸湿,被他粗鲁的拖到岸上,回客栈亦是警告她不能离开,每句话都能让她噩梦好几宿,时至今日,想到那些景象她都无法平息心绪,心里的畏惧早就大过了救命之恩,她只想离魏临远一些,越远越好。
可如今她寄人篱下,住在人府上,万万不能得罪了他,沈云簌低头小声说:“阿簌眼拙,之前没能瞧出来那人原来是表哥你,今日在膳桌上,才辨别出来。”
若是在船上印象模糊就罢了,可他亲自把人带到客栈歇息,彼此都看的真切,世上竟有如此迷糊之人,好在,没有把他真的忘了。
见魏临不语,沈云簌接着说道:“希望表哥替我保守秘密,这件事我不想让父亲知道,免得他为我担心,另外……”
沈云簌顿住,抬眼看了一眼魏临,接下来的话不知道说出来是否合适。
“另外什么?”
“还望表哥念及两家交情,顾惜我名节,我一定会感谢表哥的。”
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名节对一个女子而言至关重要,即便她不提醒,他也无心告诉任何人,但也不想就这么过去了,那日他舍身救了她,一句话都没有,还消失的彻底,显然是把自己当做了坏人。
早已习以为常被人误解,可偏偏这会心里有一种为自己澄清的冲动,他得让她知道,他不是坏人,是个好人。
“那你怎么感谢我?”
怎么感谢?沈云簌脑子嗡嗡作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说还没想好怎么感谢。
这四周没有旁人,魏临毫无顾忌的盯着眼前的小姑娘,她很是局促,好像他故意来刁难似的,至今记得,她面纱掉落后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疼惜,亦如现在。
一阵风吹来,银杏树的叶子纷纷落下,沈云簌转移视线,以此掩饰自己的不安,可魏临还在盯着她看,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沈云簌想到话本子里一些江湖义士的一些话,于是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来世,阿簌愿意执鞭坠镫……”
“呵……”魏临笑了一声,忽然又收起笑容:“我最不喜空话,还是实在一些,你回去好好想想。”
沈云簌点了点头,刚想福身退离,却见魏临走近一步说道:“那日抓获之人都是朝廷要犯,表哥只是秉公办事,表妹勿要因上次之事误会了,落水一事,我自然会替你保密。”
若不是他,怎得会落水,沈云簌忍不住问道:“那日,表哥定是事出有因,可不必将我带入河水里,为何非要那样做不可?”
“这些都是公务上的事,知道太多了反而不好,我若留下你,你一个若弱女子搞不好落入牢里,那牢房里的狱卒可都不全是好人,你如此柔弱,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点到为止,魏临也不再多说。
沈云簌全然明白,想要行个谢礼,却被魏临托住了手腕,一片微微泛黄的银杏也恰好落在两人手上。
第5章 第5章
◎劫后余生◎
沈云簌慌忙把手收了回去,那片银杏叶也落到了魏临的手心里。
两人无话,只有风吹落叶的声响。
魏临打破了一时的沉默:“今日相见,真乃三生有幸,阿簌表妹,你觉得呢?”
哪里是三生有幸,是她三生不幸还差不多,魏临的脾性一点也让人猜不透,就连他扯着嘴角笑,也透着说不清的古怪。
这礼节还是要有的,她忙后退一步,向魏临行了个大礼:“四表哥的好,阿簌将宁记在心,若无它事,阿簌……可否回去?”
魏临挪动脚步,转至一侧,示意她离开,小姑娘迈着步子,越走越快,可见她不愿呆在这里。
魏临注意到冒着热气的茶水,走近亭子里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细细品了一口,不禁皱起了眉头。
茶叶似乎烤糊了,有一股子焦味在里面,这茶叶是难得的佳品,委实糟蹋了。
先前在福安堂,魏源说她煎茶的手艺了得,他还信以为真了。
他感觉得到,沈云簌在他面前十分拘谨,对于这个表妹,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努力回想儿时的记忆,荣姑母成婚后来镇北侯府次数屈指可数,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次,因沈弘之调任离开京都,一家人来和祖母道别。
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见了太多生人有些胆怯,躲在沈弘之身后,不愿与人玩耍。
想到此处,魏临失笑一声。
寻阳那晚,手下探得消息,他们追寻的盗匪在客船上准备一场交易,他和手下埋伏在大船的周围,待所有人上船,准备一网打尽,就在行动之前,一抹红色的身影手提花灯上了船。
夜色中,就数她最晃眼。
与盗匪交锋之时,她成了人质,救下她,带她离船,所做的一切如鬼使神差一般,事后想想,自己都说不清为何这么做。
他救了她,可她却逃了,逃的无影无踪,也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跟那帮人有牵连,他让手下人对城里搜寻几次,可寻不到一点线索。
如今人竟然在自家府上,本以为缘分浅薄,偏偏命运就是这般奇妙,至今为止,他也越发对她好奇。
变天了,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天一夜,天气又凉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