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瞿道:“陆家在纪央城的兵力是刀刃,直指咽喉啊。陛下动不了陆氏,宁可让姜家蒙冤。您在朝中又与陆从渊不睦……若大人一时糊涂站错了哪边,届时谁来救您?您与越王殿下亲近,此事朝中人尽皆知。若将女儿嫁与凌王,便能助越王殿下一臂之力。凌王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亦不会伤您分毫,岂不美哉?”
话说得无比好听,但是裴江知深知,苏瞿又岂是那种无私为他考虑之人?
他情急道:“那你也不能……我姑娘尚未出阁,那凌王又惯是个混账,但凡毁了名节又没成事,你让我姑娘如何活?苏大人,就算你是好心,又岂能在我府上做这种事!未免太不把老夫放在眼中了!”
苏瞿认错倒快:“此事是苏某思虑不当,万死难辞其罪。但是裴大人也想想,何乐而不为呢?多个凌王这层关系,便是多条退路不是?如若不然,越王一旦没能成储君,无论是因陆从渊还是凌王,您这首辅都当到头了。”
出了苏府后。
裴江知在姜家旧宅门前驻足了片刻。
旧时牌匾已破败不堪,连燕子都不在檐下筑巢,清清冷冷。一阵风吹过,忽地,院中传来瓦片坠地的声音。
他想起方才苏瞿所说的,蒙了冤的人魂魄会在世间逡巡不去。
裴江知顿时后脊发冷。
他身旁的侍从问道:“大人真的就信了苏尚书的话?”
“巧言令色,躲避我的指责罢了。你当他真的会那么好,处处为我着想么?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一心忠着闻临,我又能得到什么呢?他们只想着留在启都就能做储君,却没想过,去了江朔的人能得到二十万江朔精骑的调遣之权。陆氏又是凭什么趾高气昂?只因为在北成,兵权才是威。”
苏瞿和闻临都是看着聪明,那他不妨顺着应了,让他们继续以为聪明也好。
***
“你如今就这般怠慢本王?”
闻澈快步走过来,一把揽了宋景的肩,折扇重重地落在他的手臂上,痛得宋景皱眉。
宋景停下步子,无奈地将他的手拨下去:“我说殿下,虽然侯府从未拦过你,但你这不让人通禀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府中住着女眷呢,你像不像话!”
女眷……
这不就巧了,若不是有这位女眷,他指不定八百年不来一回安远侯府。
这话自然不能当着宋景的面说,也太伤这么多年的兄弟感情了。
闻澈似笑非笑地拍了他的肩。
在侯府中,宋景与老侯爷住在一处,而老侯爷向来中立,对闻澈的态度恭敬中带着不耐烦。若非是今日元蘅还未回府,闻澈自然不会日日守着劝知堂,不知何时就触了霉头,被老侯爷阴阳怪气一番。
没有名分,见面都不方便。
闻澈轻叹一声,与宋景一同入堂中去了。
一直等到天色擦黑,面前那盘棋他下得毫不专注,捏着玉子迟迟不落,被宋景反杀了好几回。
“哗啦”一声,宋景将棋子丢回檀木棋奁,指尖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棋盘,饶有兴味地问:“心思全然不在棋局上,今日不是来找我的罢?”
指间的玉子落定,闻澈抬眸看向窗外。
雪苑的灯烛亮了。
明灭的烛火映着有碎纹的窗纸,摇晃间让闻澈想起晦暗的天色,如玉脖颈上泛起流光般的白皙。一朝梦醒,梦中人便已在怀间,那种滋味何须言说。
闻澈欣喜,搁下残局就要往外走,还不忘回头看了下宋景:“猜得真对,待会儿再来寻你。”
宋景这才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人究竟是怎么好意思,在方才说自己怠慢他的?
才回了雪苑的元蘅,还没来得及坐下休息片刻,门便被叩响了。
不必问是谁。
封好信纸,她抬眼看过去,看着今日没束发,长发披散于肩侧的闻澈。他安静地倚在门口看着元蘅收拾,大有元蘅若不主动唤他,自己就坚决不迈进房门半步的气势,装作一副最守礼节的模样。
元蘅笑了下:“喜欢站,你就出去站上两个时辰。”
闻澈这才迈腿跨进门来,坐在她跟前,看着她提笔在信封上书写。
“给谁的信?”
“元媗。”
“元媗是……你那妹妹?”
元蘅颔首,终于将信封好,压在了书卷之下,下一刻天翻地覆,她被闻澈拦腰抱入了怀中。不知道为何,闻澈像是抱不够一般,每日非得贴着她才能安心。
虽说烦不胜烦,但终归是自己招惹的,元蘅也忍了。
闻澈微微喘着气,捏着她的下巴,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唇角:“给我个名分。”
元蘅的呼吸乱了:“还不行……”
“为何不行?”
见个面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苦日子,闻澈是一日都不愿忍了。
元蘅的手按在他的衣襟处,指腹似有若无地轻抚上丝绣的纹路:“我要走的路还长,可不想让旁人觉得,我是凭借着凌王殿下,才在朝堂上站稳的。”
“那怎么?”
闻澈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元大人以国事为重,还要我等到暮年,才能与你有个结果么?”
“你就这般不信我?我就非得到了暮年,才能立足朝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