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蘅笑道:“我在一日,衍州就一日是他的后盾。有我在这里,没人敢,也没人能动他。先帝把三州交给我,就是提前布好了棋具。如今棋子就在我的手里,怎么走是我说了算。我登科入仕是要做良臣,但,我是要做天下人的良臣,不是哪个皇帝的。”
风很凉。
但吹得人足够清醒。
她本身形纤弱,淡青色的裙腰束着,隔着老远看就是盈盈一握。生了最温婉柔媚的模样,却有一颗足够硬的心。
雾气化开,寒星散在天幕上。
元蘅拢好衣襟起身,道:“梁大人,你信我么?”
***
鹘鹰在山际盘旋了几圈,最后长鸣着扇动尾翅如风般破开苍穹,最后冲入水面,鹰爪刺开一道水痕,抓扑一般又腾起飞入丛林深处。
“世子……”
宋景抬了手臂,不多时,那只鹰落回了他的肩膀。他抚着鹰首,然后散漫地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宦官身上。
他长腿一迈,颇为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本世子与司礼监向来没往来,有什么话竟还要劳烦秉笔亲自跑这一趟?”
司礼监秉笔满脸堆笑,道:“近来奴婢帮着陛下勘合奏章,见着许多……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世子无心与人交游,可身在朝堂之中,掌着十二卫,还是要多留心。”
“有话直说。”
宋景烦透了这一番不明不白的暗示和打官腔。
见宋景不领情,秉笔的笑僵在脸上,干咳一声后道:“您不肯交还十二卫,朝中人都心生不满。这些话传进陛下的耳朵里,陛下也不高兴,您说是不是。”
“哦。”
宋景扬臂,将鹰放飞。
撩起袍摆坐在藤椅上,他看着面前的宦官,“所以呢?先帝都没不高兴,陛下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侯爷如今重伤未愈,本世子掌管十二卫,是天经地义的事。”
“没说不是天经地义。”
秉笔有些为难,“可世子也得为着北成着想,是不是?陛下登基,您称病不去登基大典,已经是十足的不敬了。您又与那凌王有诸般交情……陛下就是看在侯爷这些年功劳苦劳俱全的分上,才没与您计较啊。如今,只要您服个软,向陛下说些好话,依奴婢看,这十二卫,还是侯府的,跑不了。”
“陛下还不许人生病?”
秉笔的话被噎了回去。
来之前就知道宋景难缠,却也没想到是油盐不进。怪不得这几日闻临为了这桩事,连觉也睡不好。
见话说不明白,秉笔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宋景仗着侯府在启都的声望极重,闻临拿他没法子,才会如此。
宋景解了腕带,翻身上马,低垂着眼看向几个来游说的宦官,然后道:“请回罢。”
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
宋景先去劝知堂看了安远侯。
他的呼吸很匀称,听闻今晨时分他有短暂地醒过来。当时宋景激动万分地请了大夫来。
大夫诊过脉象,说安远侯体内的毒已经缓解了许多。若是按时用药和针灸,彻底清醒也不是难事。
侯府如今岌岌可危。
宋景一个人挑着大梁,他半点都不想再失去爷爷。安远侯好转的事不能外传,毕竟只有安远侯沉睡不醒,才能让闻临放松戒备,侯府才有回转的余地。
回自己房中时,宋景没有点烛。
在一片昏暗里,他摸索着去找火折子,结果不小心翻倒了床边的锦盒,里面珠玉似的一串东西就哗啦一声散了出来,在床榻边滚落一地。
这是漱玉的串珠。
宋景慌了神,也顾不上再找火折子,当即就单膝跪在榻前,伸手去摸床榻底下,试图将滚进去的珠子给摸回来。
漱玉就留给了他这一样东西。
月明如水。
他找得满头大汗,最后将珠子托在掌心,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
十八颗。
一颗没丢。
握紧了珠子,宋景伏在自己的膝头,无力感就这么忽然席卷了他。
他现在还记得,漱玉跟着元蘅离开启都的那一日,她难得地穿了一袭水青色的交领襦裙,就站在昔日两人总能碰面的小路边上。
快要下雨的时节。
他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可以去任何地方。”
宋景连一句挽留都没资格说。
启都这样的地方,都走罢,都不要再回来。离得越远越好。
“宋景。”
那是漱玉第一回直呼他的名姓。
宋景不敢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