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貌,猫崽子似的憋着火头。
真有趣呀。
谢青的眉眼转向窗缝,不动声色地抬袖,遮掩面上促狭的笑意。
逗够了,他又是襟怀坦白的做派:“小香不耻下问的心性很好,往后如有机会,我再逐一演示给你看。”
演、演示什么?沈香目瞪口呆,抖着手拿起羊皮水囊喝了一口,也不敢追问了。
她想,是不是她皮囊底下乃是心思细腻的小娘子,才会这样多思多虑呢?
瞧谢青,倒是霁月光风,坦荡得很。
“好、好,有机会一定……”沈香面上敷衍,私底下开始动了点往后调任旁的司府衙门的事。总这样对上峰心怀鬼胎,曲解君子心意,她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东西。
今日一通忙碌,已是下值时分。
他们左右奔波,总算打听到柳无花的所在。沈香猜的不错,她乃是缘棠坊的花魁娘子,拜客只见自家挑选的恩客,等闲人连面都碰不着。
但谢青和沈香不普通啊,一个三品大员,一个五品参朝官,全是拿官威压一压便能横行霸道的主顾,还有皇命在身,故此见人一面并不难。
谢青勤勉,还欲赶在归府之前先审问这名娘子。
沈香会意。
这是官家在众卿面前撂下的担子,文武百官都看着刑部的能耐,可不能丢了官署的颜面。
她既仰慕谢青,也该尽心尽力保全他的体面。故此,沈香没有推辞,近日亦步亦趋跟着谢青行动。
两人的马车停在离缘棠坊有些距离的暗巷里,夜已昏黑,唯有巷口的酒肆为了揽客才有闲钱,掌起薄纱灯笼。暖色烛光风中摇晃,打下鎏金似的剪影。
沈香看不清路,被石子绊了一下,好在谢青往后递手来扶,她没有跌跤。
谢青止了步子,那一味兰花香萦绕,缠上了沈香的面颊。她嗅到若有似无的香气,知是谢青离她很近,咫尺之间。
“怎么了?”沈香小心地问。
谢青于朦胧晚雾间,递来一只手:“若看不清路,便拉着我的衣袖吧。”
他那样得体,没有喊她执他的指骨。
或许是知她面皮薄,连帮衬的话都说得这样小心。
沈香又要推拒了:“是踩到您的鞋履了?我会谨慎行路的……”
“唉。”谢青幽幽一声叹,“总被小香婉拒好意……我便是这般可怖吗?连干系甚密的佐官都不愿同我亲近接洽,可见我这上峰确实做得有诸多不得体之处。”
他仍是和煦音色,只是这一回的笑语里,多了几分自苦。
沈香哪里知道他会想那么多呢?
她咬了咬下唇,还是牵扯住了谢青的窄袖,含糊道谢:“有劳您了。”
“小香,很乖。”谢青说得极轻,温声软语,还是被沈香听到了。
又是摸不透的笑意,像极了耐性子哄她。
她被他带着走,往日要细心留意的路,今日倒冒失得多,知道前边有人担待,她也无惧风险。
几步的路走得这样漫长、艰辛,夹杂女郎那五味杂陈的隐秘心思。沈香像是被一场绵绵不休的春雨淋着了,明明入屋舍挡风,衣衫却还湿的,濡濡爬在臂骨,割舍不去。
灯光又照亮了她,沈香被烫了似的,急急缩回了手,所有阴暗的绮思顷刻间荡然无存。
谢青回头看了沈香一眼,没有追问,从容地放过她,护好了她最后的脸面。
忽然,有谁喊了句——“是谢尚书吗?”
沈香和谢青同时回望,来人是几个娘子,居中的那位身着缠枝牡丹纹衫裙的小娘子,应当是府上贵主,从她艳丽的衣着与扣着草珠红披帛的金臂钏上看,家世非富即贵。
谢青疏冷道:“你是?”
沈香听出他有几分不悦,毕竟被人耽误公差,心里都不会爽利。
小娘子全然不知这一点,只当初次见面,忙抬起团扇挡脸,含羞带臊地垂下眼睫。
踌躇片刻,她问了句:“上一回的信笺,您看了吗?”
沈香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她就是任平之相帮的那一名待字闺中的娇娘。长得确实娇艳可爱,同谢青站在一处,也算是郎才女貌。
闻言,谢青头一次蹙眉:“任郎中确有一封信笺送来,现下已经烧了。”
“为、为何要烧了?”小娘子青天白日里受这样大的刺激,眼眶里的泪摇摇欲坠。
“私传贿信,其罪可大可小,望闲杂人等往后不要再给刑部官署添乱。”
话说得这样狠厉,一点情面都不留。怪道会有人误以为谢青乃是酷吏,他不过秉公办事,耿介了点罢了!
若小娘子见好就收便算了,偏偏她爱慕谢青,痴缠得紧。
知谢青要走,她又急急来攀附:“您一眼都没看信笺吗?”
若是没看,只当她是个贼人,兴许是他误会了。改日说开,这一场风雷交加的初见机缘,也未必算不上一桩美谈。小娘子太死心眼了,谢青话都说死了,她还要揭开伤疤,非等着人给一刀。
沈香心疼女孩儿,暗暗叹了口气,上前:“小娘子的诗作得极好,想来家中西席乃是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