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都是血,流得那样多,那样浓稠。伤口不是胡族人刺出来的,而是自家人。
王进似乎是在装死,他留了一口气,等谢安平来。
听到将军来了,王进眼睛发酸。他指尖发颤,沾了红梅一般的血,往谢安平所在之处爬来。
他仰着头,望着战神一般耀眼的谢安平。明明是个大男人,这时却委屈地血泪横流。
他说:“将军,我、我没有……”
“将军,我记得……您说的,没有欺负妇孺。”
“将军,我没有……”
他咽下无数猩血,哽咽、含糊说出这句话,接着,声音慢慢弱了,渐渐归无。
“我知道,我信你。”在王进的手垂下的一瞬间,谢安平握住了他粗粝的五指,重重拍了拍,“都是好将,都是好将!”
刘云对谢安平道:“咱家知道,节帅近日立大功,要归京了,手下人一时高兴,难免看管不严。只是在外逞能便罢了,欺辱到自家人身上,还闹出了人命,这就不够意思了。不过是一只闯入门闹事的家雀,咱家越俎代庖处置一回,帮您处理干净,您也省心不是?”
谢安平看了王进一眼,道:“胡说八道!王进于三年前腿侧受损,已不能人事,如何会欺辱小娘子?!”
这是大家伙儿众所周知的秘密,于男儿郎来说太过耻辱,等闲不会提及。
刘云这伙人自个儿犯了错,竟想要他谢家将士顶罪,欺人太甚!
闻言,刘云笑出声来。
他朝李岷飘了一记眼风,李岷抛出一样鲜血淋漓的事物:“您不过是为恃强凌弱的家臣们开脱罢了!只是不巧,如今‘死无对证’,怕是也不能验证您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啪嗒”一声落地,众人定睛望去,各个骇然。
那物件,竟是王进的子孙根!
这群阉党,这些畜生!
他们怎敢动用私刑?!
是可忍孰不可忍,在场的军士们纷纷怒火中烧,拔出刀剑!
刘云见状,高举起兵符:“反了尔等!我乃监神策军使,尔等目中无人,是想要我的命?!是想罔顾天家的旨意?!真是谢家教出的好狗,竟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谢安平实难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他手里刀拔了又按下,杀气腾腾。
若是咽下这口气,往后他该如何面对谢家将士与出生入死的兵卒?若是不忍,一时痛快杀了刘云,那他们刚打赢胜战就动了官家的人,这是有反心,无人能容!
骑虎难下啊!
好,好你个刘云,竟给我出这样的难题!
谢安平冷笑连连,最终,他还是举刀,划开了刘云的衣裤。
“哗啦”一声,刘云那无根的残缺之身毕露于数千军士面前,一览无余。
众人哄堂大笑,笑声不绝于耳。
刘云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狠招,人都要气得背过气儿去。
谢家……
“谢安平!”刘云不知该说什么话,他忽然畏惧成千上万的军士,忽然害怕他们手上舔过外族血气的锐刃。
害怕他们发了疯,要将他斩杀。
刘云贪生怕死啊,他不敢叫嚣,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凄厉地,再次嘶吼出一句——“谢安平!”
他一定!一定会杀了谢安平!绝对会!
谢安平没有理会他,只是对将士们道:“脱下衣袍,裹住小娘子的尸身,好生安葬她。还有我们的弟兄,他时日无多,给个痛快,也带走吧。”
他心很痛,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官场如战场,不可轻举妄动。
他若急躁,手下的人都得赴死。
大宁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该死在对阵的战场上,而不是家府内战,太小家子气了,他不允许。
只可惜,这事儿还是传到了皇帝严盛的耳朵里。
一个阉奴受辱,他全然不会在意。他忌惮的是,刘云拿出兵符印信也无法驱使这些谢家将,一整支实战多年的神策军啊……在关外同草原骑兵历练过这么多年,见过血气开过刃,哪里是他那些豢养京中的府兵能奈何的。
他压不住谢安平了,若谢安平忠心耿耿倒还好说,要是人家起了异心呢?
只要谢安平活着,他就能凭口舌驱动那些效忠于他的兵将。毕竟这是谢安平一手调教出的好兵,是他的手中刃。
变天了,如今受拿捏的人……是天家啊。
这样的祸端,他不允许。
只是谢安平战功赫赫,又帮着他平定北狄,严盛不能因一己私欲动他,得想个法子。
严盛夜里不得安睡,每每入梦便见到谢安平提着寒光粼粼的长剑,走向他。他听到谢安平狂妄大笑,对严盛说:“国是我谢家护的,庙堂是宏才大略的沈家守的。你这样只会在营帐中纸上谈兵的官家,又有何用?不如龙椅换个人坐坐。”
“哗啦——”
刀刃斩下,破开床围幔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