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溪水清洗手上的血污,湿帕沾上指缝时,他又想起了沈香。
眉眼一寸寸黯下去, 谢青回了谢府。
“夫人回来了吗?”
“没有。”阿景禀报,“属下无能, 寻不见夫人的踪迹。许是……出了城?”
“再找。”
谢青抿唇, 他其实不愿意相信沈香离开京城云游四海, 她忍心把他舍弃得这样干净吗?
“是。”
他犹豫半晌,道:“城外也看看。”
“是,尊长!”
阿景走了,谢青转而步入沈家洞门。
他杀气腾腾, 劫了沈家的奴仆。
沈家与谢家世代交好, 谢小郎君对外也一直守礼温润, 何时有这样慢待家奴的时刻?
然而眼下,他们被粗粝的绳索捆作一团, 瑟瑟发抖。面前的谢青眸色凉薄,犹如恶鬼一般, 居高临下睥睨他们——“若尔等受伤,小香会来搭救吗?”
他病急乱投医,甚至想起了旁的恶毒路数。
沈香善良,定会出面救人的,只要把消息放出去……
谢青想见沈香一面,无论是用何种法子。
她没有回过沈家,身无分文,该会挨饿受冻吧?谢青很担心她,转念间,他又想到那日腰上失窃的金鱼符,是沈香拿走的。一枚金锻的鱼符,熔成普通的金锞子,用金银换物。她很聪明,应当能好好活着。
思索一番,谢青执剑而来,似要放他们的血,祭一祭杀心。
“啪!”
怎料,还没等谢青逼近,一记耳光就落在了他的颊侧,打得谢青头一偏,嘴角溢出殷红的血。
下手极重!
没见到旁人的血,倒是先见着自个儿的了。
谢青怔忪望去,原是谢老夫人。
他不恼怒,仍是端着笑面,给谢老夫人行礼:“祖母,您来了。”
老者拄着蟠桃手柄拐杖,冷脸呵斥:“怀青!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谢青不语。
他总这样,不爱说的话,便藏在心里,面上温文一笑,敛目垂眉,装作在听。
“快给他们松绑!”谢老夫人高声命令家奴们动作,“快!”
无人敢违抗长者意思,很快照做了。
沈家奴仆逃过一场无妄之灾,他们受了惊吓,同谢老夫人道谢后便步履匆匆离去。
唯有谢家祖孙还在对峙,谢老夫人头一次对疼爱的孙子发这样大的火气:“你疯了不成?!”
谢青冷漠开口:“我只是想带小香回家。”
“怀青,我知你聪慧,算无遗策。但你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事都会如你所愿吗?你当我老了聋了瞎了,什么都不知吗?!你再这样恣意妄为下去,这辈子小香都不可能归府!”
“她会回来的……”谢青自己都没发现,他今日嗓音里多了一丝强忍的颤抖,“只要我找到她。”
谢青的煞气俱是藏于那一重人.皮囊子的笑面之下,残阳映入他眼,徒然升起一团深邃的暗红,极为可怖。
谢老夫人今日才知,平素有沈香挟制住谢青的煞气,逼得他从俗,压制邪骨。
沈香走了,他的戾气尽显,没人能按得住了。
谢老夫人一瞬息苍老了许多,她长叹一口气:“你不能伤害小香。”
谢青茫然地看了一眼祖母,他从不曾刻薄沈香,缘何这般出言?
“我会好好待她的。”
谢老夫人忧愁地凝望孙子,忽然问了句:“怀青,你有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小香因你而死?”
谢青微怔,难得不知所措。
怎会因他而死?所有能伤害小香的人与事,包括那条官途,他都尽数毁去了。
沈香不必在外涉险,她留在他的家中,由谢青亲自庇护着。
她不会有事,她会无虞的。
除非他死。
“我……不明白。”
“野雀囚笼,不食生米。”谢老夫人悠悠然说出八个字,供他参悟。
谢青聪慧,很快明白祖母的提点——若沈香强行被谢青囚于宅院,她会拒食。沈香看似柔心弱骨却悍烈坚韧,他一昧逼她,或许会铸成大错。沈香不因外人而亡,倒因他寻了短见,那该如何呢?谢青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谢青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人间又失了颜色,变得无聊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