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小香姐姐。”孙楚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还有这个,孟东城拜托我带给你的,是他新的诗作,说想请师父瞧瞧。”
孟东城便是一年前要默背沈香诗句那位郎君,他对沈香低了头,服了软,自个儿带了拜师礼在孙府外头跪拜。
沈香认下他,倒不因他灵心慧性,而是太丢人了。
郎君一见她就提着自家养的鸡鸭登门,怕沈香鞋上沾尘,还提出以人身为垫,庇护师长一程。没日没夜缠着沈香,更耽搁她查案办公。
烦人便罢了,偏生他早晚在衙门口蹲着,点头哈腰像个家厮跟班,嘴里喊着“小香师父待我搀你”,亲送沈香归府。
沈香至今还记得,孟东城脸上端着的笑,比宫中小黄门还谄媚。若不是她知他乃全须全尾的郎君,还当他祖上真有内侍的血脉,伺人工夫学得这样惟妙惟肖。
比起应科举试入仕,沈香想,他寻门道自宫入内侍省,没准晋升更快些……
沈香看了一眼纸上的诗句,道:“一昧追求平仄格律工整,却忘记诗赋用词的意境,有匠气而无灵气,你让他再参悟参悟《尚书》与《礼记》的经文。”
沈香推荐这些书籍是有自个儿深意在内的。
如今常科科举里,明经一门要加试贴经,而贴经的经文取自这类书籍。只要熟知诸经的经意,再以自个儿对经文的理解辨明义理,就能过试。
她在提前帮孟东城打基础,免得日后省试落榜。
哪知,听得这话,孙楚尴尬一笑:“又看啊?孟东城说,你可能在耍他,不想教他,天天喊他看书。”
沈香瞥了孙楚一眼,欲言又止。
县城里的县学先生大多都是乡贡的举人,没过尚书省的考试,中不了进士,做不了官。归乡以后,要么去县学里教书,要么就是自荐给地方官当幕僚,权看东翁会不会器重。
而沈香,正儿八经的常参朝官,如今纡尊降贵给他们讲通考要点,他们竟不珍惜?要知道,她若暴露真身,在外开价都能一两黄金一个时辰的授课呢!
沈香叹了一口气:“既如此,我与他师徒缘分已尽,让他重新挑个不耍人的师父吧。”
沈香作势要回房吃饭,孙楚也没再拦她,只挤出官员重围,把坏消息带给孟东城——“呃,我姐说你写的诗狗屁不通。哦,还说要和你断绝师徒关系。”
沈香不是说了吗?诗不好,让孟东城重新挑师父。
具体怎么说的,孙楚又没正儿八经读过书,他哪里记得,反正大概这么个意思吧。
怎料,孟东城听得这话,直觉天都塌了。
他何尝被师父这般嫌弃过,忙抱起自家最肥美的大鹅,狂奔孙府。
孙楚见他冲杀出去,这才反应过来——“干!你他娘的等等老子,府上都是客,你不怕冲撞啊?!”
孟东城哪里听得到孙楚的劝慰,他反正是个不要颜面的。
一到孙府,孟东城的身体就先有了熟识的记忆,瘫倒在地,脸垮得如丧考妣:“小香师父啊!你缘何不要我啊!”
而此刻,也是凑巧。
谢青的马车慢慢悠悠入了县城,正停在孙府门口。奴仆还没来得及搬脚凳来搀三品大员下车,面前横冲直撞来一名郎君,直挺挺躺倒在地。
车夫眼睛都看直了,一时呆若木鸡。
这、这是想讹人吗?!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又听孟东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号丧:“苍天呐!我脑瓜子不比孙楚聪慧吗?!小香师父,您倒是和他多接洽,只独独慢待我一人!”
闻言,挨骂的孙楚上前就是一脚:“你他娘的哭就哭,诋毁我作甚?!”
“嗷——这么多人面前,你还敢打我,我不活了!我跟你拼了!”
“你他娘的有病吧?!”
……
场面很乱,两位血气方刚的小郎君当着诸位孙晋同僚的面上大打出手。孙晋想叫人来拦,又怕僚臣们知晓这是他儿子与相熟的小友,太丢颜面了。
怒火攻心,孙晋竟被气晕了过去。没多时,便有大夫来给孙晋掐人中续命。
谢青原本待在昏暗的车厢中闭目养神,听得喧闹,恹恹睁开一双潋滟的凤眸。他的薄唇抿得死紧,清俊的面容微沉,杀心腾腾。
方才没听错的话,闹事的郎君口中喊的是“小香”?
呵,又一个被小妻子抛弃的男人吗?
小妻子这一年……究竟都做了什么?红杏出墙了好些回吗?
谢青成了旧爱,及不上新欢。
白皙修长的指节打帘,谢青透过窗缝朝外粗略一瞥,端看两个满脸血的郎君互掐脖颈子,瞧不真切面容,应当及不上他十分之一的俊美姿容。
啧。
同他和离后,小香的眼光变差了。
只是,他观两个少年郎为了沈香出手,秉性莽撞,声线儿稚气清润,恐怕都才二十出头吧?
唯一的长处,便是青涩、年轻、朝气了。
谢青嘴角微微上翘,慈面菩萨终是动了火气——很好,她如今饥不择食,新欢只找嫩的,是嫌他年长么?粗莽后生哪里有他这样端稳的郎君晓得疼人呢?
小香短识了,心境愈发狭隘浅显了。
定是小地方风气不正,招惹的他妻,带坏了人。这样不开化的蛮荒乡县,合该管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