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意识到,他是故意跳崖,落入山洪中,追随她来的。
天灾不可控,不是谢青做的局。
他明知可能会死,还执意救了她。他爱重她于命理之上,又摧毁她于一念之差。
怎会有这样矛盾的人?
沈香小心推搡了一下谢青:“您还好吗?”
谢青无声无息,没有说话。
沈香想要贴近谢青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却在碰上他胸口的一瞬间,唇瓣失了血色。
他的胸膛……微微下陷,胸骨都像断了。若骨刺嶙峋,伤及肺腑,他必死无疑。
怎会这样?沈香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背着她,用肉身为她挡住那些随河潮袭来的乱石与粗枝。天灾水势多大?他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吗?!竟狂妄到要为她挡灾!
糊涂啊!
沈香承蒙他的庇护,还有一口气在。
不过毁了官途,她没死呢!他不必补偿她到这个地步的。
以命换命,不值得。
谢青死了吗?他好像没有呼吸了。
沈香茫然地垂首,她怕他溺亡,低头给他渡气。但无论她如何做,仿佛都是徒劳。
谢青被囚在这具躯壳里长眠,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她总以为他们时日还多,所有纠葛恩怨都能慢慢攀扯。但真面对生死,沈香又意识到,人的寿数有限,或许生死面前,旁的都不算大事。
她该原谅他吗?
但沈香真的不想再恨谢青了。多磕碜呢,还要和救命恩人拉扯孰对孰错。
“您醒一醒好吗?”
沈香撩开那些黏上谢青漂亮面颊的湿发,为他整理发梢掺杂的水草。郎君爱洁,她一贯知道的。仪容要得体,衣袖要熏香。他那样重规矩的人,竟全无顾虑为她落了水,成了这副湿漉漉的不堪模样。
真傻啊。
“您应当坐在明镜高悬的堂上,手执惊堂木,为民伸冤理枉。您铁面无私,那样的理性,其实是合适做官的。我与您不同,我受人情纷扰,总会对人偏一寸心。虽热忱,也容易偏听偏信。”沈香轻轻揽过谢青的头,由他靠到她的膝骨上,“多谢您以往引着我朝前走,我待您一直都是感激的;也恨过您毁去我的苦心经营,不顾我意愿恣意妄为……可那样真的好累。一恩一怨,就在今日两消了吧。”
沈香絮絮叨叨说的这些,其实谢青在听。
只不过他掌控不了身体,很难睁开眼,或开口。原来,他会有一日,连喘气儿都这样累。
谢青欢喜于沈香的亲昵,他很想从一片寂静的死水里逃出。
昏睡中,艳丽的光沙,自天流下,解救苍生。他命里本不该有这一束光,唯有血色与杀戮。
但沈香垂怜世人,普度众生,也爱了他。
是小香的救赎啊。
谢青奋力地抓住那一束光,由沈香掌心垂落的光。
随后……他终于睁开了眼。
谢青一开口,喉间的血气就要翻涌上来,他痛苦地皱起眉头,勉力从沈香的膝上褪下。
他不配、也不想脏了她的衣。
明明都残破至此地步,还要顾念那点卑微脆弱的私情。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逃离她。
怕她厌恶,怕她不喜。
沈香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蛮横地抱住了谢青的脖颈,把他困在怀里。
“不要再躲了啊……”
她哽咽着,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啪嗒啪嗒,也落到谢青的眼里。
谢青不会哭,可今日,他也像个普通人一样流了泪,是沈香借给他的眼泪。
“求您,不要再躲了。”
她哀哀地说出这句话,胸腔绵密、心尖子生涩,一阵坠疼,是她的心要被撕碎了。
谢青无措地感受这一重温柔乡,他珍惜极了,一动都不敢动。
良久,他很小声,感叹了一句:“小香今日,待我真好。”
傻子么?!
沈香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她既想哭,又想笑。这一刻,她只想遵循本心,只想罔顾世情,只想任人骂她蠢笨,也要不遗余力地,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这只怪物。
谢青感受来之不易的温暖,他也知,今日他可能难逃一死。
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离死那样近,离生那样远。
他以为他没有求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