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腥臭的血液滴在她的面颊之上,猩红的血蜿蜒而下,滑入脖颈。老长的一道血痕,好似香火树下迎风飘荡的红绸。
意识回笼,沈香才想起方才听到的声音——是一支鸣镝破空而出,铿然击碎人骨,将杀心渐起的管事囚于他那一具躯壳之中,逼他的魂魄散于人间。
管事轰然倒地。
沈香睁开眼,目之所及的门洞石阶处,站着长身玉立的郎君。
原是谢青啊。
只见他手执着鹿皮长弓,扣着翡翠扳指的指骨,青筋振颤。郎君眉目冷峻,薄唇紧抿。通体的槿紫色圆领袍不曾沾染血色,却比修罗还要嗜杀,腾腾煞气。
他动了怒。
想用佛家的剑树刀山之刑洗涤人间。
沈香第一次看到谢青生这样大的火气,就连她都有几分忌惮,蓄意灭火,又不敢贸贸然上前。
完了。
今日的夫君恐怕杀心不止。
待长史上官临紧跟其后入了府门,谢青指尖微动,一记石子掷出,门扉阖得严丝合缝。
所有人都被囚在上官府中。
府上全是血,一片血海尸山,把上官临吓了一跳。
他是个胆小的官人,霎时伏跪于地,战战兢兢地道:“谢、谢提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青似笑非笑:“本官同上官别架一道儿归来,你家府里的动乱,本官又怎知原委?”
若不知原因,谢提刑之前为何见他县衙这具弓箭好看,非要捏掌心把玩归府?
哪有这么凑巧的……
上官临又恍惚一瞥,看到管事表兄额上那一支开了颅骨瓢子的镞箭。
顷刻间醒悟过来,是他手上的人动了手!
再一看梅红血色尸首包围住的沈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表兄动粗,竟想杀小香娘子了!当真糊涂啊!
沈香的腿骨终于能动,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沾上的灰。
她走向谢青,朝夫君讨好一笑,希望能熄一熄他的火气:“您消消气儿,我没事。”
谢青不答话,微微勾唇,笑得瘆人,压迫感十足。
沈香做贼心虚,她第一次这样畏惧谢青。转念一想,也是她不对,太轻敌了,差点教管事的暗袭得逞了。
沈香不敢看他凌厉的凤眸,转而凝视谢青的手。他的指腹微动,像是战栗,没多时,她大胆握住了郎君的掌心。硬朗的指骨因小妻子的触碰一瞬间紧绷,沈香小心翼翼抚慰、摩-挲,一点点软化他不宁的心绪。
“我没事儿,真的。”沈香笑着哄,“您来得真及时!”
若不是白玦撞窗报信儿,他们夫妻俩就要阴阳相隔了。
谢青冷笑一声,不应她这话。
今日的夫君很生气啊,沈香苦恼。
上官临见到悠悠然醒转的秦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定是她的身份败露了,想要小香娘子闭嘴,这才引发诸多事端。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谢青已经没了耐心和外人周旋,他只冷冷道了句:“上官别架,本官急着归家训妻,不同你歪缠。若想守住秦如梅的秘密,你便帮本官做一件事。”
“您、您讲……”
上官临骑虎难下,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又没管事为他献计,他几乎是对谢青言听计从。
“秦刺史藏赈灾银的宅院,在何处?”谢青冷冷问出这句话,吓得上官临一颤。
他结结巴巴:“没、没银子!”
“呵。朝廷派发的银锭子,铸以国号赈灾字样,若是想市面上流通,需熔银、毁户部铸印。那样一大笔的钱,怎可能花销得了?”他言辞间都是认定了秦刺史贪墨,又道,“既你无用处……”
郎君笑得邪性,掌中的弯弓被风吹得发响。
谢青沐浴于月色之中,居高临下,冷冷地道:“猖狂贼人竟入容州长吏府刺杀,阖府上下无一生还,就连上官临别架也惨遭毒手。本官既为差遣地方的‘提点刑狱公事’,自要为僚臣鸣不平,不能让上官别架负屈衔冤,凄凉亡故!”
上官临一时没明白话里的意思——他还活着啊?为何谢青说阖府都死了?
过一刻钟,上官临懂了。
他、他是要杀了自己!再贼喊捉贼为上官临查证凶犯!死无对证,还不是任他决断?谢青……竟对官人们起了杀心!
上官临哪里见过这样的恶徒,额头上满是湿濡的汗水。
他深知秦兰乃致命把柄,若让人知晓她杀了秦家嫡女秦如梅,秦刺史定然饶不了他!可是,他抖出秦刺史的辛秘,他就能活了吗?
上官临脑袋一团浆糊,他不敢不应谢青的话,但眼前这位主子,也没给他留下能活命的康庄大道啊。
沈香深知这样摆平不得上官临,她叹了一口气,道:“上官别架,若是您愿意助谢提刑一臂之力,拿捏住秦刺史贪赃枉法的罪证。我等可对官家言明,您这些年并不是同秦刺史狼狈为奸,而是忍辱负重,为得罪证而蛰伏于他左右。如今时机成熟,沉冤昭雪。您乃功臣,而非佞臣,保不准还能政绩添彩,得以升迁呢。届时,谢提刑就是您的门路,有他在京中疏通,何愁不能摆脱这小小的从六品地方外官职事?”
不管会不会帮上官临,先骗了再说。
而且沈香这番话,其实说到了上官临心坎儿里去了。他虽是容州地方官二把手,但是他知道秦刺史太多秘密,他绝不可能放人升迁的。拿嫡女联姻拉拢,有器重,也有警告,两家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