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各司各府都要处理诸多闲杂事。谢青作为刑部衙门的主官,各个官司办过的事儿都得呈于他面前审阅,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他累极了,刚归家府,偏偏又听到谢老夫人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曲儿。
咿咿呀呀的弦歌之声,绵绵入耳。
再悦耳也令人不快。真吵闹啊。
谢青微微眯眸,难得起了滔天的杀心。
他顷刻间记起,少时,他也很不喜谢老夫人在府上听曲儿。
每每撞见了,他总要发泄一番祟念。
某次猎了山猪,带回府上清理,还被小小的沈香撞见过一次。
那日的火气是怎么消下去的?他忘记了。
哦,桂花糕。
小妻子递来的糕点太甜了,他咬了一口,不愿再尝,偏偏小香很期待。
谢青以为,那时的自己是因父母的死而心烦意乱,现在想来,或许是祖母又设了堂会,而他不想听到乐声。
谢青手背上青筋微颤,蠢蠢欲动。
他似要动作,却被横生出的一只纤手,扣住了腕骨。
邪念尽消!
谢青茫然地回头,原来是沈香办好公事归府上了。
“您怎么了?谁给您气受了吗?”
沈香远远看到谢青伫立原地不动,郎君的凤眸里蕴含着她鲜少见到的戾气。
沈香担忧夫君,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风仪,三步并做两步跑来了,眼下还有点喘。
“小香今日好早。”谢青微微一笑,捻袖帮她擦了擦鬓边的汗,“无碍,只是听到戏腔,有点烦闷。”
沈香抿唇一笑:“您小时候好像就不大爱听,每次祖母找人唱戏,我总能在后院里看见您。”
“哦?竟有这样的事吗?”
沈香说起的这些,谢青已然记不清了。或许是那时,他勉力压制心间生疼的郁火,没有留心左右。
沈香点头:“嗯!我窝在石亭子里吃桂花糕呢,倒想和您打招呼,但您一直看书,我就不敢上前了。”
沈香没说,那时的谢青比起如今的样貌是青涩多了,带点小郎君的朝气。
挑山式屋顶檐下悬两卷竹帘子,随清风微动,遮了一臂的日光。
乌黑竹影被日头打落,散在谢青俊逸的眉眼间,也零星散在他微蜷起的书上。
案几上,除了几摞书,就是一盏清香扑鼻的茶。
谢青以书佐茶,沈香以他佐甜糕,两相得宜,岁月静好。
这沈香幼年闲暇的时光,独属她的美好记忆,谢青一点都不知情。
第94章
雪满梅枝, 冬风凛冽。
沈香今日难得和谢青的休沐日凑到一起,小夫妻不必上值, 可居家待着休憩。
她陪谢老夫人说了几句话, 又送去了许寿递来的瑞圣奴(柑橘),这是前些日子光禄寺发给外诸司的,许寿不舍得吃, 全送到谢府上来。
沈香没回绝。
虽说谢青也给府上带了冬果, 府上不愁吃喝,但推诿老官人许寿送的柑橘,总觉得心上过不去这道坎儿,仿佛嫌弃他得到的御食没谢青的上乘一般。
快入屋了。
沈香远远瞥见寝室的藤纹格扇门洞开,门框横梁上悬两叶松霜绿毡毯,偶有风抖入, 掀起一个布角,流苏也跟着发颤。
屋里头燃了炭盆, 还丢了梨花香丸入瓦盆里灼烤, 门窗紧闭不好。
还没等沈香撩帘入内, 就听得谢青对着屋里的某处,冷冷开腔:“如你想活得体面一些,便离我妻远一点。”
对方不应。
又听谢青嗤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么?倒是个有骨气的主儿。”
此言一出,沈香忙奔入屋里。
只见得, 郎君撩起云峰白的宽衫大袖, 修长白皙的指尖正捻起莲花瓷碟里的小鱼干。
恶行被入屋的小妻子撞了个正着, 郎君不由抿起薄唇。犹豫间,他小心翼翼放下鱼干, 转而抽来白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手。而谢青衣袍前, 蹲坐着一只六个月大的小猫崽子,雪白的四爪,头顶上赤金色的一缕黄毛,瞧上去可亲可爱。
敢情谢青方才那些狠话,都是对小猫放的?
郎君做了坏事,垂眉敛目,默不作声。
他多伶俐的唇齿呢?如若办错事了还不开口,便是在思忖应对之法——编借口糊弄小妻子。
沈香叹了一口气,上前帮谢青擦指腹沾上的鱼味。他不喜欢鱼干的腥味,每每嗅到都要皱眉。偏偏和猫崽子置起了气,翻动起猫食都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