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今日全无体面,发髻散了,衣裳破了,头钗乱了。
她是柔心弱骨的小娘子,连夫君的尸身都不能保全。
“您不是疯子啊,您是我的夫君啊……”
她被人拉开了手,指甲都断了,指尖全是血。
沈香眼睁睁看着谢青的尸首被太监们拖走,他们要对谢青做什么?!连妻子都不能为丈夫收殓尸身吗?!怎能这样!
沈香该明白的。
谢青不能回谢家,他是死于一场意外,又怎能被谢家人找到呢?
谢青啊,可能弃尸荒野,可能挫骨扬灰。
沈香又想,她的夫君那样傲慢,死后变成孤魂野鬼也不愿低头问路。
会不会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想为他点一盏招魂的灯啊,一如洪荒那日,她唤回他的魂魄。
沈香希望谢青,死后也能入她的梦,她还想再见到夫君啊。
沈香眼睁睁看着谢青不见踪迹,她被人拉着上了马车。
“夫君!”
马车轧路,驶向谢府。
碧落黄泉,她和谢青阴阳相隔,真的永世见不到面了。
她没有夫君了啊。
第99章
谢青死后第二年, 祁亲王严文麾下的神策军已攻占了大宁国五州,夺了半壁江山。
严盛怎么都没想到, 皇兄弟里最不起眼, 也最没本事的幺弟,竟也能积蓄这样大的力量,与他一较高下。天家的孩子, 果然不容小觑, 各个狼子野心。
严盛恨不得生啖严文的血肉,他为了保住帝位,只得愈发得练兵、募兵、养兵,据守都城。而军需以及粮草,都是要银钱筹备的啊,国库都要被掏空了, 他便命地方官增加税赋,为朝廷牟财。天家的手, 终于伸向了弱小的百姓。
这一年, 天灾人祸, 加之战火,本就闹得民不聊生。严盛还不顾庶民的休养生息,一昧索取。很快,衣不果腹的百姓被迫背井离乡, 上别处去讨一条生路, 京城也涌现了大批大批无家可归的流民……
物极必反, 原本对严盛没有怨念的饥民们隐隐升起了怒火,他们发动了暴.乱, 伤了不少官兵。严文还没下手,严盛那头便乱了起来。
民变则兵变, 皇权怎允许下等的贱民罔顾尊卑,爬到头上来?
于是,严盛在宣德楼前亲手执剑,杀了一个人,以儆效尤。
血溅下楼门,洒了一地。
门下,弱不胜衣的流民比比皆是。他们不由自主仰首望着,直勾勾看着那一名揭竿而起、意图抵抗皇权的男人死于非命。
他太瘦了,皮包骨头,饿了许多天。
人群里,有人认出皇帝杀的男人。前段时日,他们还一起挤入官人们居住的巷子里乞讨。
男人说他的女儿饿了好几天,实在想吃口馒头。
如不是活不下去,谁想和皇帝谋反?
谁不惜命啊?如今他为了吃食,却要被皇帝压在平素用来下赦犯人、年节普天同庆的宣德楼前,当众处死。
天家不爱民吗?他不该开仓赈灾吗?可是皇帝的军队也要吃饭,没有多余的粮给百姓了啊。
大家看着那个男人惨死,忽然悲从心中来——他只是想要一口饭吃。
他的今日,也是大家的明日。所有蝼蚁一般的世人,感同身受。
暴君!
不知谁这样想,谁又这样喊——
“暴君!”
“暴君!!”
民心涣散,民怒沸腾。
严盛又用一贯的话术抚慰百姓,且再忍一忍,只要打赢了战,国土安定,民生自然鼎盛。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百姓只想好好活着,他们不在意谁做君主,也不在意谁主江山沉浮。
而祁州那边,沈香知道都城不事生产,民穷财匮。严盛死守京师府兵,生怕被严文夺权,恨不得百姓都死绝,只留下骁勇善战的军士固守城池。
于是,她做了个大胆的决策。她招募了那些流民,允许严盛的子民们投奔叛军。不必他们从军,只要他们吃饱饭以后,能帮忙耕作农事就行。唯有自产粮草,才有本钱同严盛打持久战,长长久久地耗下去。
比起等死,流民们自然更愿意来沈香这一边混口饭吃。便是被冠上“叛国”的罪名又如何呢?都是宗亲兄弟的切磋,国姓还是“严”,又怎算得上国.贼?沈香故意放出这起子消息,说服了孤苦无依的荒民倒戈严文一党,祁亲王的阵营日益壮大了。
寂静无声的殿宇里,严盛坐于龙头宝座中,触手可及之处,摆着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
“如果谢安平没死的话……”
或许有人能替他出战,守住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