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支撑了她很多年,阴冷墓穴中难捱的夜晚、响在耳畔的震震冬雷、指桑骂槐的尖刻太监,都不曾使唐娴动摇过。
唯独这个炎热的黄昏,她随着窄小渔船漂泊在水面上,心中第一次生出不应有的眷恋。
眷恋眼前的山水?船尾嬉闹的云袅?还是可以肆无忌惮折腾云停的日子?
唐娴说不上来,她只觉得好笑,那么猖狂又野心勃勃、一心想做皇帝的人,竟然……竟然屡次被她这个废后气得徒生闷气。
倘若有一日云停获知了她的身份,哪怕已七老八十躺入棺材中,恐怕也会气得揭棺而起,想要与她算账。
唐娴把自己想笑了,笑过之后,鼻眼一软,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背对他人擦了下眼角,她望着清澈的河面,努力缓和心情。
河水深不见底,越深处,越是黝黑,有点瘆人。
看着看着,唐娴感觉水下好似传来一股吸力,让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产生一种想要坠落下去的冲动。
她被河水摄魂了一般往水面贴近,忽然一根枯草漂浮进视野,同时水中升浮一连串的气泡。
唐娴猛地回神,后心一凉,下意识地往船上缩去,动作扯到伤口,疼痛让她彻底清醒。
怎么跟着魔了一样?
她后怕地抚着心口,想提醒云袅不可以长时间盯着水面,然而转身一看,另一侧的云袅正在眀鲤的看管下玩得欢快,分毫未受影响。
唐娴松口气,怕重蹈覆辙,想移去云袅身边,手刚撑到船板,不经意地往水面瞥了一眼,她愣住,惊疑地望着水中那根枯草。
不,那不是枯草,是一根细细的芦苇。
一根竖在水中的芦苇杆,有几寸露出水面,缓慢地在她面前移动。
是逆着水波移动的。
刹那间,话本子上看见过的索命水鬼、凶残的河底精怪争相出现在唐娴脑海,它们面目狰狞,伸出利爪想把她拉入河底。
更可怕是这时芦苇开始上升,清澈的水面荡动着,有一团漆黑的东西正在往上浮,像一团舞动的水草,又好似被水草缠绕住百般挣扎的活物。
巨大的惊恐袭来,唐娴手脚僵直,心跳声猛烈而急骤,犹如夏日风暴中的雨点。
她想呼喊,嘴巴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极度的恐惧中看着那东西接近水面。
水波荡开,它破水而出——
哗啦——
“救——”唐娴手脚一软,“噗通”一声遽然跌坐下来,吓得面色煞白,浑身打着哆嗦发出一声惊悚的呼救声。
呼救声极弱,但她的反应足够大,眀鲤即刻靠近扶住她,警惕地查探水面,除了水上波浪未见异样。
“姑娘怎么了?”她问唐娴。
唐娴按住心口,奋力把那颗几欲炸裂的心脏按在原处,眸光颤巍巍扫向水面,见那东西已沉了下去。
她闭眼,牙齿打颤,“鱼、好大一条鱼……”
极力镇静,实在镇静不了,她脸一耷,几乎是哭着说道:“有一条鱼跳起来,差点撞到我的脸,吓死我了!”
这些日子下来,她娇弱的形象深入眀鲤心中,加上声音发抖,脸上冰凉,不像是说假话,眀鲤就未多想,安慰道:“没事的,一条鱼而已,待会儿让人捉上来烤了吃。”
唐娴柔弱点头。
“毛毛你胆子好小,你来我这边,我保护你!我不怕!”云袅双脚垂在水中,扭着身子喊她,“我方才还踢到了一条鱼,这么大!差点就抓住了!”
唐娴手指扣紧船舷,用力到指骨突起,勉强维持住语气,“好,我伤口有点疼,再坐会儿就过去。”
眀鲤闻言要查看她的伤口,被她拒绝。
再没人比唐娴更在意她的伤势了,她既说无事,眀鲤不疑有他。
几人又说了几句,终于,唐娴把那两人劝回了小船的另一边。
她独自留在船尾,抚着心口张望水面。
不多时,一颗黑漆漆的头颅悄悄从水中冒出,带起的水波一阵一阵地拍打着船舷。
即便已经目睹过一次,唐娴仍是被吓得不轻,双手交叠紧按心口,死咬着下唇,才没发出声音。
水中冒出的既不是水鬼,也不是死尸,而是一个清秀姑娘。
姑娘肩膀以上冒出水面,吐出口中的芦苇杆,再使劲抹了把脸,将糊在脸上的湿淋淋的头发拨开,这才有空看唐娴。
见她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姑娘双手抬在水面,使劲往下压,拼命示意唐娴冷静。
唐娴奋力憋住情绪,随着她大口深吸气——吐气——
唐娴没法不紧张,她身侧不到三步远的距离就是云袅与眀鲤,欢呼声与戏水声就在耳边。
不远处的河岸上,持刀侍卫林立,更有庄廉与哑巴眼睛眨都不眨地注视着这边。
没被发现,全因唐娴坐在床尾,岸上众人的视线正好被小船遮挡,看不见她正前方的狭窄水域。
而唐娴之所以如此害怕被人察觉,是因为水中冒头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云停追查已久的烟霞!
那个窃了云停的藏宝图、本该躲在皇陵养伤的烟霞!
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