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娴觉得她傻乎乎的, 挑了孟思清会试的策论念给她听,权当是沾状元郎的光了。
念到一半, 唐娴怔住了。
“怎么不念啦?”这是一篇关于工赈的文章,云袅听不懂, 把她的声音当做催眠曲了。
“念,在念的……”唐娴压着情绪把那篇文章念完时, 云袅已经睡着。
可唐娴情绪高涨,丝毫睡意也没有, 她想起了她爹。
她爹当年也是文采斐然,考取功名那年,唐家祖父在朝堂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主考官恰是他的下属。
为了避嫌,唐父刻意藏拙,最后得了个不算太出众的三甲名次。
入了朝堂之后,唐家祖父已经足够遭人忌惮,唐父就更谨小慎微,每日的公务完成之后,即刻回家陪伴妻儿,从不插手任何党争之事。
但读书人,谁能没有蟾宫折桂的梦?
唐父已经没有重新科考的机会,每到科举的时候,就常试想假若他是主考官,会出何种题目,然后将试题与答案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惜三个孩子里,两个刚启蒙,字都不识几个,只有长女唐娴能听懂几句。
现今唐娴手中这份来自孟思清的文章,行文流畅,辞藻优美,基本挑不出毛病,唯有其中以工代赈的理念和具体操作的法子,越看,唐娴越觉得熟悉。
这是她在府中听父亲提起过的!
但仅凭这一点依然无法确认孟思清与自己父亲有关。
唐娴从榻上坐起来,重复翻看孟思清的案卷,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未能再看出别的线索。
她的心跳跃着,想着会不会是孟思清曾受到过父亲的提点,所以帮着弟弟隐瞒身份呢?
分别五年,唐娴从未收到过父母亲人的问候,哪怕只是一句简单口信。
说起来也正常,毕竟一家子都戴有罪名,人人敬而远之,爹娘是没有途径往皇陵中送信的。
这些道理唐娴也都明白,无数个绝望的深夜里,她都这样安慰自己。
可人总有情绪崩溃的时候,那时她就会忍不住去想,是不是爹娘已经将她遗忘?
她一个姑娘,已出嫁,生死都是皇家的人,这辈子再难获得自由。
遗忘她、抛弃她,爹娘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反正除了她,爹娘还有一双子女……
是这样的吧?
不然怎么不想方设法给她传消息呢?
就连父母搬去禹州,她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情绪崩溃时,唐娴蜷缩起身子这样想。
天亮后出了墓穴,眼前恢复明亮,她又满心期盼,觉得爹娘还是惦记着她的。
前几年,唐娴在这两种想法中来回拖曳,后几年,她已经不再去想这事,默认并接受了自己被亲人遗忘的事实。
可现在,这个有着蝴蝶胎记的状元郎的表妹,让唐娴重新看见了希望,将她的心拉回至五年前初与父母分别的那一刻。
那时的她,坚信爹娘一定会想办法接自己回家。
唐娴重燃希望时,偏远的深山之中,浓雾弥漫,野兽的嚎叫声在参天巨木中悠远回荡。
“啪嗒”一声,一滴露珠落在云停的靴面上,他向上看,在遮天蔽日的繁茂枝叶中,看见一根断掉的粗壮树干。
碗口大的断口附近已生出别的枝桠,野蛮生长至今,也有成人手臂那般粗细了。
庄廉从一人高的草丛后走来,拍着身上沾到的杂草道:“公子,这地儿到处是虫蚁,藏宝洞没找着,狐狸洞和蛇窟倒是挖出不少……公子?”
庄廉随着云停抬头,看见了那根断掉的树干。
“刀砍断的。”庄廉下结论,“新枝长成这样,至少得十几二十年。”
说完,他的脸色变了。
林中鸟雀声与飒飒风声此起彼伏,吵闹又寂静。
又一滴露珠落下,云停捻了下指上水痕,低沉道:“烟霞的伤势该已痊愈,你说,她既然愿意把藏宝图归还,为何不亲自现身认罪,而是交给毛毛后,继续逃亡?”
“因为、因为……”庄廉心底一重,再看一眼上方粗壮树干的断枝,眉眼愁苦起来。
远处侍卫不知惊动了什么野兽,又一阵呜嚎声盘旋荡开。
“顺着这些刀斧砍过的痕迹往前搜寻。”云停仰视隐藏在枝叶间的树干切口,容色阴鸷。
“公子……”
“十日之后,宣威将军会带人前来接应。”云停知道他要说什么,禁止他开口,寒声下令,“庄廉,我要你与宣威将军,大张旗鼓地将瞿阳王的宝藏运送回京。”
庄廉心中一凛,俯首道:“属下领命!”
等他再抬起头,云停的已踏步往回,很快随着马儿的长鸣声消失在茂密深山中。
老大夫给唐娴看眼睛时,云袅在旁插话:“毛毛这几日心神不宁,是不是得开点安神药啊?”
“姑娘?”老大夫与唐娴确认是否有这症状。
“没有。”唐娴下意识否认,继而又道,“太闷了,打不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