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
梓儿去崔幼柠屋里时见主子的气色比昨日还好,欢喜得不得了,想到今天日头不错,觉着崔幼柠出去晒晒太阳或许会舒坦些,便叫栩儿搭把手,扶崔幼柠到桂花树下坐着,陪主子说笑。
崔幼柠低眸看着手里那块莹润细腻的玉佩,脸上带着温柔笑意,听完了栩儿的山下趣事才柔声开口:“这一年着实辛苦你俩了。我这病太费钱,把来南阳时带的银子花了一大半。待我走后,除却这枚鸳鸯双子佩随我入葬外,旁的物件和银钱你们一分为二,没有我拖累,你们日后就不必那么省了,身契也在刚来南阳时就已还给了你们,往后你们二人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听自家主子竟是在交代遗言,栩儿和梓儿顿时落下泪来。
“只是还有一桩事要拜托你们。”崔幼柠掏出几封信,歉然道,“劳你们在我死后将这些信带回京城,前头几封是给我爹娘兄姐的,最后一封给裴文予。”
担心天子发现,她来南阳后未写过一封信给家人,父母兄姐亦不敢送信来。但如今她快死了,遗书总要送一送。
终归日后也不会有书信往来了,只这一次而已,应也不会被发现。
听崔幼柠提到裴文予,栩儿哭声一停,不由暗叹一声。
这位骁勇善战、手握西南兵权的裴将军,当初对小姐实在好得没话说。
他喜欢小姐多年,先是为了能娶到小姐而自甘被利用,后又因救小姐而伤了右腕,自此再也提不动刀枪、上不了战场,且每逢阴雨天手腕便会隐隐作痛。
小姐愧疚不已,来南阳后听闻此地有位擅治筋骨的名医,便在雪天足足站了七天才求来一张药方,以缓裴文予手腕之痛。
栩儿抽出最末那封信:“小姐,里头装的是那张药方么?”
崔幼柠点头,轻声道:“若非因为我,裴文予不会沦落至此。我欠他良多,能还一些是一些吧。”
栩儿应下了,尔后又张了张口,小声道:“那陛下……”
崔幼柠脸色瞬间苍白,闭目不语。
两个婢女鼻尖一酸,忙岔开话头。
崔幼柠又听她们说了会儿,忽地深深皱了皱眉,艰难地呼吸几瞬,才终于有力气开口,细声道:“你们去备午膳吧。”
“还早呢,难得小姐精神好,我俩再陪您聊一会儿。”
“不早了,这么多菜,光是杀鸡鸭就要费好多功夫。”
栩儿一愣:“那些都是今晚做的,小姐中午就要吃吗?”
“嗯。”
梓儿隐隐预感到了什么,红着眼睛笑道:“也成。中午做了,晚上便不必忙活了,正好可以舒舒服服吃酒赏月。”她拉着栩儿起来,“走,咱俩快些动手,不然来不及了。”
崔幼柠见她们进了厨房,这才松了强撑的仪态,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紧蹙眉头,强忍着身上的不适。
两个丫头干活确实麻利,不到一个时辰便将菜一一端上了桌。每样菜都分成两份,其中一份放在橱子里,留着晚上吃。
午膳时,崔幼柠硬扛到两个丫头都吃饱喝足了才轻声道:“我有些累了,扶我去歇着。”
两人忙依言把主子扶去床上躺着。
崔幼柠眼前已然变成一片灰茫,耳边两个婢子意识到不对后发出的哭声也逐渐模糊,脑中亦是浑然,只有刻在心底的那个温润清绝的身影愈发清晰。
困倦如浓雾般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阖上了眼。
梓儿懂些医术,为崔幼柠把了脉,又扒开她眼皮看了看,顿时嚎啕大哭:“不成了,小姐快不成了!”
栩儿含泪看着紧闭双眼的小姐,狠了狠心,转头往外跑。
梓儿追出去:“你去哪儿?”
“我去找陛下,你别拦着。我自私至极,当初捡我回来的是小姐,我如今便只顾小姐的命。”栩儿说完这句忽然停下来,回头对着她说,“你快带着小姐的首饰和遗书躲去别处,就当这一年只我一人照顾小姐。若我和小姐无事你便回来,否则你就自己好好活。”她说完这番话就拼命往山下跑。
梓儿一颗心万分煎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在原地哭了半晌,想到屋里濒死的主子,忙跑回去给主子施针。
可崔幼柠怎么都醒不来,梓儿没了法子,又想到圣驾不久后便会到来,若是帝王真要治罪,她留在此地定然难逃一死,可若要她抛弃主子却也万万不能够。她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时不时低头探探崔幼柠越来越弱的鼻息,不禁崩溃大哭。
栩儿气喘吁吁地跑到山下,管吴大娘借了她家的马儿,挥鞭往衙署赶。
待到了衙署大门,栩儿见到门口的侍卫少了一大半就知天子已然外出。
好在皇帝在南阳的这半个月,每日都有许多姑娘在附近悄悄守着,就为了远远瞧一瞧年轻俊美的天子。是以栩儿在多问了几个女子后便知晓了御驾的去路。
姑娘们指的那条路通往皎明堤,皎明堤七月发大水时被冲垮,如今正在重新修筑。栩儿猜测,今日天子应是去看皎明堤建得如何了。
栩儿骑到半路就瞧见迎面而来的天子仪仗。仪仗所至之处,行人纷纷避让行礼。
御驾越来越近了。前头开路的侍卫见栩儿仍骑马杵在路中间,顿时警惕起来,一边扬声命她下马退避,一边拔剑护驾。
栩儿浑身都在发抖,眼一闭心一横,在侍卫的拔剑声中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地,颤声高呼:“陛下,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她虽只是求救,侍卫却不得不防,当即上前将她制住,待影卫中唯一一个女子从暗处出来,搜身确认栩儿并未携带利器后,方派出一人去问主子是否要见此女。
后头的马车中,宁云简思索须臾,淡声唤道:“祁衔清。”
一个冷然的声音应下。
“你亲去看看。若是那位姑娘有冤要申,就带来见朕,若只是无钱为主子看病,便给些银两。”
“是。”
栩儿双手被缚,脖子前头横着好几把剑。待看清那朝自己策马而来的男子面容,瞳孔骤然一缩,顿时深吸一口气,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再次喊道:“陛下!我家小姐是崔氏嫡幼女崔幼柠!求您救她一救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