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谢府如被阴云笼罩, 倒苦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每日做事都战战兢兢, 唯恐触了主子的霉头。
直至第二日清晨,谢府收到镇国公府嫡小姐宋清音的拜帖。
谢挽听闻宋清音要来, 脸上木然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 眼神复杂地静了半晌, 方命婢女将人请进来。
婢女低声纳闷道:“宋姑娘与小姐素来没什么交情, 怎的今日突然来了?”
镇国公与自家侯爷一个是天子之师,一个是陛下亲舅,是陛下最亲近的两位重臣, 故而若无那崔幼柠,陛下应就会在自家小姐与宋姑娘中择一位做皇后了。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 小姐与宋姑娘虽自幼相识,却并不交好。
“谁知道呢?”谢挽自嘲一笑, “但她那样的性子,总不会是来笑我的。”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谢挽合上嘴,缓缓抬起眼眸。
来人眉目清绝,白皙漂亮的脸上神色淡然,身着一袭月白软缎罗裙,仍是那副她讨厌多年的清清冷冷不染凡尘的仙子模样。
“谢姑娘。”宋清音唇瓣轻启,声音如北境高山之巅融化的雪水一般干净而沁着微微的凉意。
谢挽没耐心同她客套,径直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宋清音默了默:“劝你去孟国公府参宴。”
听见她这么说,谢挽心绪莫名平和了些,面上却仍嗤笑一声:“你还真是生了副菩萨心肠,不仅不顾身份名声为烟花女子义诊,还担心我这个死对头被陛下问责,来这儿好言相劝。”
宋清音并未如她所想那样苦心劝说,只是站在原地淡声问道:“去不去?”
谢挽一噎,语气生硬:“我去那里做什么?白白叫人笑话。”
“你不去岂非坐实了她们的猜测?”说到此处,宋清音顿了顿,“不过她们确实没说错,你的确是因陛下没看上你而心绪难平。”
“……”谢挽别开脸,“有你这么劝人的么?”
宋清音在谢府婢女惊恐的目光中将谢挽从榻上拽到镜台前,按着她在杌凳坐下,用眼神示意下人为谢挽梳妆,平静道:“你是谢家的女儿,自该摆出你谢氏女的气度姿态来。若今日真缩在府里闭门不出,那才叫笑话。”
谢挽看着镜中宋清音那张脱俗的脸默了许久,任由婢女帮自己挽发,半晌蓦地开口:“你为何总爱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生就一颗爱管闲事的烂好心,改不了了。你已忍我多年,今日最后忍我一回罢。”说完宋清音从她首饰匣子里挑出一支珠钗递给婢女,“这支清丽而不惹眼,更合适些。”
婢女看向谢挽,见自家小姐垂眸默许,方接过来为主子戴上。
“为何来劝我?”谢挽捏紧衣袖,颤声道,“你这样矜雅孤傲的人,应最看不起我这般作为才对。”
宋清音点头:“是有些看不上。”
“……”
“但你嫌恶我多年,那时撞见我为湘娘诊治,却并未告诉任何人,亦未出言讽刺于我。”宋清音缓缓道,“只这一点,便足以令我心怀感激。”
谢挽脸上怒意一滞,低头不语。
宋清音见她已想通,便起身告辞,可刚走至门前就听身后谢挽问自己:“你就半点都不难过么?”
她回过头,听见后者继续道:“我是在前几日兄长说陛下有除我之意,才恍悟自己其实更多的只是贪慕陛下的权势。可这些年我看得清楚,你不一样。”
谢挽的声音轻了几分:“旁人不知,我却知晓,这些年你总在暗处偷瞧孟次辅,不过是因他身穿玉袍的模样像极了陛下。”
宋清音怔怔出了会儿神,并未回答,只垂下眼帘,转身迈步离开。
她回到家中,与母亲和几位嫂嫂一同去孟国公府。
路上母亲仍在叮嘱:“不管先前如何,如今孟家姑娘是陛下亲封的皇后,你在娘娘面前万万不可失了尊敬。”
她颔首:“女儿知晓。”
不出所料,皇帝今日果然抽空过来了一趟,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侧身低头,不知同正夹起一根奶酪卷吃着的崔幼柠说了什么,惹得那娇美姝丽的女子俏脸绯红,左右四顾,尔后悄悄伸手拧了他一把。
宋清音当即一愣,还没来得及为胆大妄为的崔幼柠担心,却见帝王被拧之后非但没有半分不豫,反而笑得愈发温柔宠溺,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眸晶亮璀璨,却只看得见一个崔幼柠。
她不由怔然。
自己暗暗倾慕宁云简多年,虽没得到什么结果,但好歹没喜欢错人。
宁云简推行仁政、庇佑百姓,又昳丽修仪、风姿如玉,性子虽疏冷,对心悦的女子却温柔体贴,天底下当真再寻不到比他更好的郎君了。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介怀的。
宋清音恍惚一瞬,正欲收回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对上正坐于天子下首左侧的孟怀辞的目光。
想到方才自己竟盯着人家亲妹妹和妹夫看了这么久,她不由觉得有些羞愧,立时与那位芝兰玉树的次辅大人错开视线,不再乱看。
与宁云简一同坐在上首的崔幼柠忍不住疑惑地瞥了自家兄长一眼。
前几日哥哥还说再也不穿玉袍,今日不知为何又反悔了。
兄长与宁云简是一样的人,瞧上去怎么也不会轻易出尔反尔。
……不过宁云简在某些时候也总说话不算话。
想起他那些时候的孟浪无耻,崔幼柠立时沉下脸,摇了摇脑袋,把里头那些画面晃了出去。
今日因皇帝亲至,席上所有贵妇和小姐看出天子对她的袒护与看重,对她的态度便一个赛一个地热络恭敬。
加之不知为何,她往年救济过的贫苦百姓纷纷冒了出来,在大街小巷宣扬她的善行,直至人尽皆知。那些曾因她背弃过宁云简而不满的老臣因此对她有所改观,面上的尊敬也真切了不少。
且前两日还传出有好几个百姓看见孟国公府飞出一只金凤,在国公府上空盘旋一圈方离开。是以京中议论纷纷,都说她是天定凤命,乃上天赐给明君的贤后。
至此再无人说她半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