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阿柠不惧他的身份和淡漠性子,不顾矜礼朝他奔来,予他赤诚热烈、经年不衰的爱意。
“你这样……叫朕如何疼爱你才好?”他捧着崔幼柠的脸喃喃道,“朕将朕的所有都予你,够不够?”
崔幼柠吓得心跳一停。
有一次宁云简让她趴在紫宸殿花架下的藤椅上,抓着两边藤蔓缓缓加速前后推动,情至最高点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她哭颤着说不要,宁云简却在她耳边低声问:“那阿柠为何咬这么紧?”
崔幼柠从那些羞于回首的画面中抽离,立时将宁云简推开:“不能在这里!”
纵然宁云简是皇帝,她也已是接了圣旨的皇后,就算他们二人真在她闺房中做这种事,也没有人敢置喙,但她却怕见到母亲伤心的样子。
宁云简一时不察,竟真让她推开些许,闻言愣了一愣,须臾后才反应过来:“朕不是这个意思。这是你闺房,朕如何会在你家中与你行房事?”
“……”崔幼柠赧然,“那便是我误会你了。”
宁云简见崔幼柠眼中有困意,默默克制住心中的不舍,扶着她躺下,仔细掖好锦被,温声道:“快睡罢,朕等你睡着就走。”
崔幼柠闭目点头:“那我尽力快些睡着。”
宁云简失笑:“这么想朕走?”
“不是。”崔幼柠只这两句话的功夫便已快入睡了,声音也如在天边一般轻而飘渺,“我也舍不得。每次见到你,我都很欢喜。”
宁云简心神俱震,薄唇颤动几瞬,俯身去贴她的脸:“阿柠以后多说些这种话给朕听,好不好?”
“嗯。”崔幼柠闭着眼伸出食指挠了挠宁云简的手心,“快回宫,早些安歇……”
宁云简到底还是舍不得见崔幼柠强撑睡意同自己说话,将她的手轻轻放入被中,柔声道:“你睡罢,我这就回宫,明日再来看你。”
崔幼柠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人远去,终于放下心来,安然入梦。
宁云简翻墙出了孟府,策马回到紫宸殿,沐浴洗漱后便也躺上了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瑞王是他亲弟,多年来无一过错,沈矜所述之事发生在十余年后,现下无从查证。
是软禁瑞王,留其一命,还是不管不顾直接除掉,永绝后患?
宁云简蹙眉想了许久,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有了困意。
或许是因今日沈矜所言太过骇人听闻,他竟做了个十分不吉利的梦。
他看见自己躺在紫宸殿的床上,阿柠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穿着宫装漂漂亮亮坐在床沿。
阿柠笑着看着躺在床上的“他”,语气轻松:
“我知道我知道,噬心蛊虽是我下的,罪魁祸首却是崔家,与我有何相干,我为何要内疚?”
“我一贯想得开,等你殡天,我就带着你留给我的人去西疆看荒漠草地,去北境看雪山湖泊,去江南看山水,等风波平了再回来。”
“你放心,我才不为你守寡一世,但也不嫁人。你给我留的东西和人手那么多,足够我做大昭最富贵的妇人,为何要嫁人给自己找气受?到时候我看上哪些年轻郎君就抢来做我的面首,腻了就给他们些你留给我的银钱,然后再换几个。你不是喜欢女儿么?说不准过两年我还可以带着和别的男人生的女儿给你上柱香。”
床上的“他”眼眶瞬间红了,却扯出一个笑来:“你最好说到做到。”
“我自然会。”阿柠俯身贴近他,弯唇笑道,“我早说过,我喜欢的只是你的脸和身子。虽再难找到第二个像你这般俊美绝伦的,但容貌不够数量来凑,五个十个男人加起来,总能及过你了。”
“他”垂眸不语。
阿柠继续道:“你若还不放心,便想想看,皇儿如今才十岁,我如何舍得叫他父母双亡。你在我心里再重要,难道还能比得过我儿子?”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放下心来,强撑的那口气霎时散去。
阿柠收了笑,轻声开口:“你已被蛊虫连着折磨了半年。我知晓,你定然很疼很疼,若受不住,便安心去罢。”
“他”痴痴凝望着阿柠,久久不肯闭眼。
阿柠俯身一吻:“睡罢,云简哥哥,我守着你。待你醒来就是来世了,届时我仍在你身边,你我都是最年轻时的模样,所以也没什么好放不下舍不得的,对不对?”
两行泪眼角落下,“他”笑着点头,缓缓阖上眼。
屋外寒风呼啸,阿柠静坐许久,忽地喃喃道:“……从前那么小气霸道,现在听到我要和别人生女儿,竟都不会介意了。”
她漠然起身走到外头,将皇帝崩逝的消息告知众人。
宁云简跟在阿柠身后,见她神情平静,脸上一丝悲伤都无,甚而在面向儿子时,还能笑着出言宽慰。
他与阿柠的儿子,承了他们各一半容貌,不过十岁的年纪,便已芝兰玉树、风姿无双。
此后数日阿柠都不曾哭过一回,即便是在无人处,亦没有流过眼泪。
儿子日日过来陪她,或许是觉得她状况不对,便故意说起从前的事,想让她哭出来。她笑着回应,语气感慨怀念,却无半分泪意。
许多人进宫安慰她,她每每都说:“诸位不必担心。我儿尚在,我自是要好好活着的。”
起初她语气认真、目光坚定,后来再说时,却渐渐开始失神望向别处,声音轻而飘忽,不像是在让别人安心,倒像是在劝她自己。
他看得心疼不已,却抱不了他的阿柠。
阿柠就这么一日日不喜不悲地过下去,直至除夕夜,儿子过来陪她守完岁后离开,她怔怔看着桌上的酒菜:“多年前,也是在除夕夜,我亲手喂他喝尽那盏下了噬心蛊的毒酒。”
女影卫脸色大变,正欲开口,阿柠却已笑了:“我又说傻话了,杀他的是崔府和熠王,可不是我。”
“对,才不是我。”阿柠撑着自己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床榻,“我要坚强些。皇儿才十岁就没了父亲,若我也走了,他这辈子得有多苦?”
她褪衣上床,温声道:“我睡了。同膳房说一声,明早我想吃软酪和甜粥。”
女影卫忙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