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宋清音担心给恩人添麻烦,不愿说出那人姓名,否则他定要备上厚礼,叩首致谢。
宋清音的恩人刚被祁衔清带到了御书房门口。
宁云简正坐于御案后的龙椅上批奏折,听见肖玉禄禀报,放下御笔,上身微微往后一仰,闲然靠在椅背上,抬眸淡声道:“请他进来。”
须臾,沈矜穿着一身墨绿窄袖衣袍走到殿中,眼中飞速掠过一丝挣扎,木着张脸跪地叩首:“玄阴门宗主沈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宁云简目光移到肖玉禄面上,“赐座,上茶。”
沈矜木着张脸再次开口:“多谢陛下。”
宁云简静静打量了下首坐着的沈矜片刻,见他唇红齿白、粉面桃腮,若非面部轮廓稍稍硬朗了些,不然真是比女子还要貌美,忍不住觉得庆幸。
好在阿柠不喜欢这种男生女相的俊俏郎君。
沈矜用茶盖刮了刮杯沿,感受到天子的目光,暗暗咬了咬牙,旋即仿若无事般抿了口茶。
宁云简只当没瞧见他对自己的不敬,轻轻笑道:“王逸是你杀的?”
沈矜立时放了茶盏起身拱手行礼:“草民万万不敢杀害朝廷命官,只是救人,并未行凶。”
在帝王身侧旁听的祁衔清嘴角一抽。
宁云简垂眸看了沈矜片刻:“既如此,那便不是你杀的罢。”
“那处宅院位于深山之中,隐秘难寻,你却只废了两日不到便救回了宋姑娘。”宁云简话音少顿,缓缓道,“玄阴门果真厉害,竟敌得过朕的影卫。”
这话听起来叫人惶恐,沈矜却仍是先前那副表情:“陛下明鉴,草民能做到,只因曾梦见过宋姑娘被掳一事,醒来后发现梦中每一幕都应验,所以才上了心,去了趟南郊,将人救下。”
“梦?”宁云简喃喃重复,直直看着他,眸光微动,“所以你引朕主动召见你,是因梦中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对吗?”
却见沈矜不知为何忽地沉默下来。
宁云简蹙了蹙眉:“沈矜?”
沈矜回过神,表情恢复成先前的木然:“草民梦见——”
他抬眸迎上天子的视线,自朱色唇瓣中幽幽吐出五个字来:“陛下驾崩了。”
“大胆!”肖玉禄猛地瞪大了那双小眼睛,尖声喝道,“沈宗主还请慎言!”
沈矜冷冷看他一眼,轻嗤了声。
宁云简侧眸用目光示意肖玉禄噤声,尔后看向沈矜:“你接着说。”
“此后十年间,首辅府满门抄斩,孟国公府被驱逐至南境,镇国公府男丁流放北境、女眷幼童留京,御史大夫撞柱而亡,礼部尚书撞柱而亡,御史中丞撞柱而亡,左右谏议大夫撞柱而亡,平西将军赐死,血襟司指挥使赐死,太子三师自请告老还乡……其余被贬官员不知凡几。”沈矜语调平静地说完,定定看着宁云简,“哦,还有两个,差点忘了说。”
宁云简死死盯着他。
沈矜动了动唇瓣:“皇后伤心病逝,太子被废,驱逐出京。”
“绝不可能!”宁云简再难克制,拍案而起,脸色惨白如雪,浑身不受控制地发颤,森然道,“沈矜,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祁衔清和肖玉禄侍奉宁云简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立时跪地大呼“陛下息怒”,只余沈矜立于下首,不发一言。
宁云简大步走到沈矜面前,攥住他的衣襟,寒声道:“梦之一说太过荒诞,朕即便早逝,也会劝得皇后好好活下去,会让朕的皇儿即位,只要天下太平,纵然吾儿年幼,朝中良臣众多,定会尽心辅佐他,又岂会有百官被杀被贬之祸?”
“可若天下不太平呢?”沈矜定定看着他,“若有内贼将陛下将死一事告知两个邻国,并奉上城防图,两国齐攻我大昭,陛下也敢将皇位传给年仅十岁的太子吗?”
宁云简攥着他衣襟的手狠狠一抖。
沈矜闭上眼:“将皇位让给瑞王,保全大昭,是陛下,太子,首辅,镇国公,孟国公,次辅,宣平侯七人共同商议后决定。此后种种结果,都在七位预料之中。”
五位重臣,最后只有宣平侯安然无恙,只因他不仅是宁云简的亲舅舅,也是瑞王的。
“至于皇后,”沈矜稳着声线道,“她有多……喜欢你,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你一走,她如何还能活得下去?你再如何劝她,再如何费尽心思为她谋划保她安宁一生,又有何用?她笑着答应,只是不想你走得不安心罢了。”
“当然,”沈矜扯出一个笑来,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这只是个梦而已,不一定是真的。”
宁云简出神许久,随即恢复先前的冷然端肃:“那个叛国贼是谁?”
“王逸的长姐。梦中宋姑娘被王逸数度玷污致死,孟次辅见到宋姑娘的尸首后崩溃至极,疯而虐杀王逸,王氏女记恨陛下与皇后包庇孟次辅,是以叛国。”
宁云简不由凝眉。
梦境往往模糊,沈矜却描述详尽,仿若亲历。
他沉默一瞬:“梦中朕因何而死。”
沈矜不语,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定在他心脏处。
宁云简静了下来。
他蛊毒未清一事连自己最信任的重臣首辅和镇国公都不知道,其余知道的人也不可能会擅自外传。
可沈矜竟知晓。
梦虽荒诞,但所牵扯的都是他在意之人,更遑论其中还有他的妻儿。
即便是假的,他也不得不尽早做好打算。
噬心蛊至今无人能解,连沈不屈那最擅蛊医之道的师姐都被沈不屈死缠烂打地求来为他看过,对方却直言有心无力。
宁云简心神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