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这样顾忌,才会让自己挣扎在黄金牢笼之中,苦苦寻觅最难的生路。
旁人不知她的辛苦,难道她还会不知道?
一念之间,落薇也感觉自己脑中嗡嗡作响,思绪支左屈右,她知道自己贪心——自小她就是很贪心的,当初跟宋泠一同读书,宋淇在二人对面吱哇乱叫,笑嘻嘻地问着皇兄你是要天下还是要美人,宋泠不肯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她抢了宋淇手中的书,得意道为何要选择,我全都要。
既要破局之法,又要保全身边人,在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朝堂之上,她怎么才能做到?若只求全一侧,似乎是有断腕求生的办法,可若是贪心……
不等她将自己的思绪理顺,烟萝忽地起身,抓了妆台上那只玫瑰金簪,飞快地刺向了落薇的左肩!
金簪锋利,霎时便穿透过去,又被迅速拔出。
烟萝从前习过武,下手干脆利落,还避开了她的重要经脉。
“你……”
落薇伸手捂住自己的左肩,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要做什么……”
烟萝目光中闪过不忍之色,但还是疾步起身,抓了妆台上盛香粉的青瓷匣子,恶狠狠地掼到了地面上。
瓷器摔碎的声响在静谧的清晨如同炸裂,似乎已有人被惊动,朝着此处疾行而来。
飞舞的香粉中,烟萝跪下了冲她磕了一个头。
“你知道该怎么说的,不要、不要……负了他们。”
“保重,落薇。”
落薇想要伸手抓她,却动弹不得,只能哽咽唤道:“阿霏——”
烟萝顿了一顿,还是没有迟疑地转身离去了。
她一手扯下女官的幞头,另一手丢了腰间的革带,随后握着小腿处从不离身的短匕首,从半开的花窗中跳了出去。
落薇挣扎着在地面上爬了几步,想要起身,却痛得没有力气。
夏日破晓之际,宫殿中的金砖还是这样冰冷,她只披了几重薄纱,痛得浑身发抖,左肩上的伤口涔涔流血,染红了金砖上镂刻的莲纹。
如坠八寒地狱,所谓红莲业火,竟是这个模样。
终于有宫人反复呼唤不见答复,大着胆子闯了进来,一眼便看见地面染血的金簪,随后又见捂着伤口的皇后,不由得吓破了胆,失魂落魄地大声喊道:“娘娘!快、快来人,皇后娘娘遇刺了——”
在烟萝刺过来的一刹那,落薇就想清楚了她的意思。
若她说不知晓烟萝的身份,多年来如此信任,恐不能令众人信服;若她说知晓,只能咬死了称与烟萝有旧交,当年不忍见她丧命。
但如此一来,加上那句“汀花有冤”,宋澜对她的怀疑,定会陡然增加。
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
这一簪,是烟萝为她做的决定,也是烟萝以性命为代价的撇清——她们都清清楚楚地明白,皇城守卫这样森严,她不可能脱身的。
忙乱的宫人纷纷靠近,想要扶落薇起身,又怕牵扯了她的伤口,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落薇捂着伤口瑟瑟发抖,用力闭上眼睛,耳边传来一阵纷乱的声音。值守的左右林卫跑过她的殿前,铠甲与兵刃碰撞;有人在远处匆匆吩咐着“唤太医”“请陛下”,还有哭声“娘娘伤得重吗”。
万象之声,须臾变幻。
她仰起头来,恍惚地看见那朵被血染红的莲花。
垂下眼去,跌入一片寂灭的黑暗。
不知为何,今日有些异样,众臣在殿前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内官传唤进殿。
夏日清晨飘起微雨,叶亭宴绯色的衣袍被打湿了一片,他抿着嘴唇,突地回忆起初登高阳台时被打湿的衣袖。
随之而来的是缱绻温情的抚摸和一双带着水汽的眼睛。
他昨日想尽办法,才从玉秋实那里得了那个消息,问那一句“卿知否”也只是为了确定落薇知不知晓她身边人的身份,得了她的答复,他才好想下一步的谋划。
不过他心中也隐约能够猜到些——来见他,是关系身家性命的隐秘之事,落薇只带着这一个宫人,足见她的信任。
先前他还有疑惑,若这宫人是她的旧友,还好解释一些。
她向来是重情之人,冒着风险救下旧友,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情。
不过重情的是从前的她。
“情”之一字,还有这样的分量吗?
若有,那她当年写信哄骗他吃下那令他气力尽失的糕点时,可犹豫过一分?
旧伤处突兀地痛了一下,叶亭宴微微蹙眉,又强迫自己舒展开来,决意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他定了定神,捂着不知为何隐隐泛起痛楚的旧伤,漫不经心地思索起来,此局难破,却也没有那么难,只不知有没有机会转嫁到别人的身上去,除却皇帝和宰辅,当年他的仇人,并非只有逯恒、林奎山这几个。
正当他在心中择选是这个好还是那个好的时候,内殿忽地出来一个内官,朝众臣一揖,恭恭敬敬地道:“各位大人,陛下今日罢了早朝,请诸位回罢。”
他一怔,还未多想,那内官便凑了过来,低声道:“叶大人留步。”
内官为他撑起了一把竹骨伞,叶亭宴随他逆着人流走去,问:“陛下还留了太师和政事堂几位大人,可见并非龙体不安,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罢早朝?”
那内官凑近了些,声音带着清晨细雨微茫的雾气:“大人不知——皇后娘娘今晨遇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