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局,分明是气性大,还矜着气呢。”
照微冷哼,吩咐张知道:“你去太医署请杨叙时,让他去趟肃王府,本宫就不信没人管得了他。”
张知唱喏后退下。
大年三十,除夕夜。
姚贵妃以凤头金钗自戕于临华宫,手里握着亲笔书写的认罪书,照微虽早有准备,也依然为此忙碌了半夜。
消息传到永平侯府时,祁令瞻手里正端着容氏新煮的汤圆。此番必要入宫一趟,他未急着动身,用砂锅新装了十二个汤圆,装进食盒里提着,这才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乌夜沉沉,马车停在右掖门。夜入宫门需要复杂的程序,祁令瞻在马车中等了一会儿,等来了暂时掌管殿前司的杜思逐。
杜思逐见了他,眼睛一亮:“祁大人要往坤明宫去吗?我送你过去吧。”
祁令瞻颇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杜思逐道:“护卫宫廷是殿前司的职责,我爹娘不在永京,除夕无人可聚,不如出来轮值。”
祁令瞻点点头:“辛苦杜校尉,既然无事,你随我一同去坤明宫见皇后殿下。”
殿前司乃禁军之首,殿前司指挥是天子御前刀,是大周地位最显要的京职武官。当时让杜思逐接手殿前司,是顺势而为,也是深思熟虑。
祁令瞻觉得,杜思逐是杜挥塵的儿子,是当年燕云十六城的驻军旧部,从立场而言是很合适的武将心腹。他在荆湖路做宣抚使时,与这对父子多有交集,很欣赏他们的风骨和意气,认为杜思逐虽然年轻,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此次带他来永京勤王,也是想提拔他,给他谋个前程。
他以为杜思逐想往坤明宫见皇后正是为了前程,所以允准了他,不成想进了坤明宫,拜过礼后,那杜思逐却跪伏在地上说道:
“小臣幼时曾随父定居西州军营,军营西二里有一水库,臣常偷偷在水库里摸螺子,不料有一回摸到了鳄鱼头,我吓得不敢动,和我同行的小娘子却敢搬起石头来砸它,硬是将它吓跑了……”
听到此,祁令瞻双眉微皱,照微却搁下了手中的汤圆碗,似惊似喜,又似不可置信。
“你难道是……杜三哥哥?”
杜思逐抬起头,俊逸的脸上浮出高兴的笑意:“是我!我是杜家三郎!”
“你怎么到永京来了?”照微撑案起身,走下前来,上下打量着他,拊掌笑道:“还真是你,怪不得方才你一进殿,我就瞧着你有几分眼熟……平身平身,别跪了。”
这一幕出乎祁令瞻的意料,他竟不知杜思逐与照微是旧识,来时路上没听杜思逐提起,原来是抱了这样的心思。
乍见故人,且是当年在西州的故人,令照微一时忘形,将祁令瞻晾在了一旁。
那杜思逐与照微对案而坐,当即叙其旧来,西州的风光、营中的旧事,照微记不清的地方,他都能娓娓道来。
又说起已故的徐团练使,杜思逐道:“我每年清明去西州祭拜,也会为徐伯父拂去碑上尘,知道他爱喝烧炉酒,每回都给他带一壶……他过得不寂寞,你放心。”
祁令瞻默默听了片刻,转头去看窗外的明月夜。
他听见照微的唏嘘和笑声,那是与他无关的过往。听见她喊杜思逐“杜三哥哥”。
他知道自己不该起这样的心思,但有些念头,越不想就越滋长,越克制反而越弥漫。
他搁下手中的汝窑盏,寡淡的茶水晃洒在桌面上。
心中道,照微是在永平侯府长大的,与他算哪门子青梅竹马。
第26章
除夕夜过得不太平, 姚贵妃自戕于临华宫,宫廷内外人心浮动,殿前司与内侍往来传令, 在茫茫雪地里踏出了一条雪泥小径。
而祁令瞻与照微同在坤明宫中守了一夜。
他清楚这不合规矩,只是不忍心将她独自抛在这冷寂的宫廷中,何况照微也没有要遣他离开的意思, 反而主动与他分食一碗汤圆。
她喜欢红豆馅,不料错挑到一个芝麻馅的汤圆,咬了一口, 皱起了眉,欲弃又觉可惜。
祁令瞻未经思虑便已开口道:“给我吧。”
说完又觉得过于亲密,不免后悔, 照微却喜滋滋地将汤圆让进他勺中。芝麻馅缓缓从糯米皮中流出, 入口时还是烫的, 祁令瞻不敢细品、不敢细想,不动声色地囫囵吞下。
吃过了汤圆,胃里暖热,开始感到困倦, 然而今夜事多人乱, 并非睡觉的好时候。
杜思逐叙旧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祁令瞻打发回宫门处巡值。照微此刻困顿又无聊,左手翻阅吏部的磨勘文册,右手撑着额, 已不甚清醒,髻间的流苏随着她瞌睡点头不住地拂来晃去。
祁令瞻无意识地盯了她许久, 直到指间的纸皱成一团方自觉,他垂目在心中叹气, 一声沉过一声。
倏尔推案起身,凭几发出轻响,照微惊醒,饧眼望向他,“兄长要去哪里?”
祁令瞻走到莲花高足烛台前,拾起铜箸,将灯焰压暗了些,声音轻缓:“我不走,你到座屏后睡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
照微摇头,仍伏在案上,过了一会儿,忽而觉得肩上一重,是祁令瞻为她盖了一件披风。
他又将压她臂下的磨勘文册抽出,站在烛台边翻看,对她道:“吏部的情况我比你熟,哪些人要提拔哪些人要贬谪,我先给你过一遍,省得你大海捞针,捞不明白。”
照微轻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灯烛摇摇,书页无声,祁令瞻以为她睡着了,偏头却见她半张脸掩在披风的绒领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像慵懒又好奇的夜猫。
不由得心头微滞,指节一颤。
却若无其事地问:“困劲儿过去了?”
照微说道:“喝过酽茶,本来不困,刚才只是太无聊。那磨勘文册上两百多人,前后如出一辙:某某人,某年进士,授翰林待诏,知某地知州知府……看得多了,比念经还头疼。”
祁令瞻道:“纸上不能识人,等你临朝称制后,见了真人,也就慢慢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