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倒吸冷气,连骂了几声倒霉。
当夜,容掌柜被山匪杀害的消息迅速传开。
钱塘乱成了一锅粥,府衙的兵将叶县、坳南两地团团围起,马后禄等人跪在馆驿门口不肯起身,就差一头撞死以示清白。
马后禄扒着薛序邻的袍子不肯松手,哭诉道:“我们胆子再大,断不敢谋害国舅爷,这是杀头的罪名啊……薛钦差,你明察秋毫,万望将此事查明,还我们一个清白!”
薛序邻面上惊诧蹙眉,心底却已是森冷一片。
他准备了许多天,专等着永平侯的人来杀他,未料到祁仲沂没有对他下手,反能狠绝到对妻弟斩草除根,更没料到自己罗织来引他下水的通匪罪名,竟然是真的。
他在心里飞快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姚鹤守相信他的诚意。
两淮的消息快马加急传到永京时已是深夜,张知得了信,不敢耽搁,一路奔坤明宫而去。
照微从梦里惊醒,隔着屏风听见“容郁青”三个字,猛然扯开金帐,“你说谁……谁被山匪杀了?”
张知跪伏在地,颤声道:“是容……容国舅爷……”
照微心中如热油泼溅,先是轰然一声,继而渐渐泛凉。
祁令瞻深夜被宣入宫中,见坤明宫里灯火煌煌,照微正焦急地在大殿中盘桓,长发未绾,脸色凄冷,见了他,三两步迎上去。
“哥哥,舅舅他出事了!”
祁令瞻心里并不比她好过,神情哀悯地看着她,“我已知晓。”
照微双目赤红,想起传令官的话,眼里从两颊滑落:“他们说贼人放火烧了马车,舅舅浑身已经……已经……只有玉佩和冠带尚能辨认,正是我舅母给他打理的,他最常穿的那一套……”
话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祁令瞻扶住她,欲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望着她惊惧悲伤的脸,一时心如刀割。
他的心中滑过许多可能,姚鹤守、薛序邻、两淮当地的官员,可是细思之下皆有破绽。
容郁青在两淮赚钱虽然讨人嫌,可他毕竟是太后的舅舅、皇上的舅爷,杀他无异于谋大逆,是掉脑袋乃至诛九族的罪过,谁会为了一时意气,冒如此风险?
照微与他想到了一起,哽声拭泪道:“此事大有蹊跷,府衙派人勘验过现场,说至少有八九个匪寇。叶县和坳南既非富县也非商道,匪寇怎么会在那里流连?我不信此事是碰巧,必然是有预谋……可是谁敢,谁敢这样做,杀了舅舅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明白,照微,你先别着急,冷静一些……”
见她脸色与唇色俱白,攥着他胳膊的手心冷得像冰,祁令瞻忙搀她到小榻边坐下,唤人取来热茶,劝着她喝了半盏。
直到她情绪冷静了一些,只是仍落泪不止,祁令瞻屈膝蹲在榻边,抬手为她拭去眼泪。
他低声对照微说道:“若从舅舅所营之事考虑,你我怀疑的人,都有说不通的地方,我怀疑幕后之人杀害舅舅,可能与布粮生意无关。”
“会是谁,是寻仇还是……”
祁令瞻缓缓摇头,“一切都是猜测,钱塘府衙的人靠不住,照微,我要亲自去一趟两淮。”
“什么时候?”
“明日就走。”
祁令瞻垂目思忖片刻,说道:“明日朝会上,你调几个三法司的官员南下查办此案,他们在明面上吸引视线,我在暗处调查。”
“母亲那边怎么办?”照微问,“若是瞒不住她,我怕她想不开。”
祁令瞻说道:“此事在两淮已闹得沸沸扬扬,母亲早晚会听到风声,这是没办法的事。形势如此诡谲,你要先顾好自己,若有心力,则派人监视丞相。幸好父亲近日闲居在家,未往道观,母亲那边有他照料。”
照微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时序季春,夜风仍寒,吹在泪面上隐隐泛凉。祁令瞻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给她,陪她静坐了一会儿,垂目见她鲜红的蔻丹正深深掐进他袖边银线里。
这是她感到不安的表现。
于是话到嘴边又几番犹豫,直到滴漏将尽,天色/欲晓,寅时将至,距离视朝只有半个时辰。
他才开口道:“去梳洗更衣吧,等会儿早朝,你还有事要做。我也该回府一趟,提前做些安排。”
照微这才缓缓松开了他的袖子。
祁令瞻深深望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一只脚迈出碧纱橱,忽听照微在身后唤他:“哥哥,等等。”
他顿步转身,冷不防被扑了个满怀,心中倏然一窒。
她浑身都是凉的,唯有垂落的青丝尚存余温,簌簌落于他指间。祁令瞻知道不该如此,不该趁人之危,可仍忍不住以掺杂龌龊邪念的柔情,轻轻回拥住她不停发颤的身体。
新沐过的馨香绕在鼻尖,他缓缓阖目,呼吸后又慢慢松开她。
照微沉浸在自己惶恐的思绪里,不曾察觉他双目沉沉,其间一时泄露的挣扎与柔情。她将身上的披风解还给他,哽声叮嘱道:“尚不知两淮到底是什么情况,兄长去了,一定要万事小心,谨慎存身……我已失去了舅舅,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明白。”祁令瞻抬手抚平她鬓间,叹息道:“别怕,我会早日回来。”
他转身离去,照微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墨色渐淡的晨雾中,直到远天泛白,鸟雀惊飞,寅时的钟磬敲响,悠悠在耳边荡开。
第32章
祁令瞻披星戴月赶往钱塘, 在馆驿换马时,与受诏回京的薛序邻打了个照面。
他没有隐瞒自己此行的目的,薛序邻听罢笑道辛苦, 心中却嗤然想,他们祁家人自己搭台自己唱戏,倒是演得挺认真。
祁令瞻甚至还在言语间敲打他:“我此行是奉了太后密旨, 并无几人知晓我行踪,不提防薛大人,是因为知你纯诚, 既不会与匪寇谋害皇亲,也不会泄露我的行踪。”
“参知大人这话真是捧煞我了,若是别处泄了行踪, 岂不是也要怪罪到我头上?”薛序邻含笑道, “我也是受太后懿旨回京, 别的地方,下官不敢与大人作比,但为娘娘分忧的心,下官与大人别无二致, 还望参知大人不要疑心。”
祁令瞻打量他, 似笑非笑,“那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