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也常遇到这种情况,因有手衣护着,并无大碍,待疼痛缓过去就没事了。
祁令瞻本想说无碍,抬眼见照微一脸愧色,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又默默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他朝桌边一指,虚弱着声调说:“扶我过去歇一会儿。”
照微扶他坐下,要卷他的袖子查看伤势,“真不要紧吗,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你别忍着。我方才不是故意要……”
“我没事。”祁令瞻覆手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怕,“你冷静一会儿。”
照微想起杨叙时教她的按摩法子,搬了个凳子来,坐在他身边给他揉按手心。
她默默垂着眼,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面上瞧着颇为凝重,仿佛在担心,又仿佛是懊恼。
“照微。”祁令瞻看了她许久,突然拢住她按在自己掌心里的拇指,温声似叹息,同她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不曾有阻拦你回府的意思,你能惦记着我,我心里很高兴。”
第41章
照微心想, 她气了这么久,本不该如此轻易原谅他。
可他的手好凉,面容迎光望着她, 神情温柔而疲惫。
“照微,如今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这话是说给她听,也是提醒他自己。
祁令瞻凝视着她, 语调沉静缓慢地对她说道:“我有事情隐瞒你,或出于私心,或因为苦衷, 倘若不是为你好,也不会伤害你。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这件事上, 你要信我。”
照微蹙眉, 犹不甘心, “可我应该知情,我不想像六年前被遣去回龙寺时那样蒙在鼓里,是感激你抑或怨恨你,我应该自己做决定。”
祁令瞻唇角牵了牵, “那我宁可你怨恨我。”
“哥哥……”
“不过, 虽然这一切都是我自讨苦吃,我仍然想求得你的原谅。这算是我的……不情之请。”
照微深深望着他,语气也变得严肃,“你是我哥哥, 我当然不会恨你,可只有我宽恕你又有何用, 你到底想做什么事,难道不肯考虑爹娘, 考虑同僚与天下人的感受吗?”
祁令瞻垂目一笑,虚虚握住她的手。
他的意态似是有几分醉意,然而说出的话却孤掷而清醒。
他说:“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能得一人知己已是造化眷顾,岂敢碌碌终生,汲汲求名。”
“可是……”
旁人的知己,或夫妻唱随,或师生传继,兄长为何独独言她?
见她仍犹疑不解,双目凝着,眉心蹙着,祁令瞻忽又一笑,说:“罢了。”
他说:“我既瞒了你,不能再摆布你的情感,善善而恶恶是人之常情,你还是随心所欲就很好。”
照微问他:“为何是我?你是准备无父无母,还是无妻无子?”
“父亲有母亲眷顾,至于妻子,尚是未可知的事情。”
祁令瞻不想与她提娶妻之事,怕她在意,更怕她不在意。他理平襕衫袖口的褶皱,站起来走到窗边,见铜壶漏断,夜已三更,窗外万籁俱寂,唯见明月倾洒如银河洗尘。
他说:“夜深了。”
照微默默瞧了他一会儿,起身告辞:“我回我院里。”
脚步尚未迈出去,听祁令瞻说道:“你卧房未铺衾席,眼下也不合适惊动下人,今夜你先在我卧房凑合一晚,我去住书房。”
照微点点头,“也好。”
他的卧房陈设简单,临窗案上搁着一个素胚泥瓶,榻外环着三面设色素淡的枕屏,帷幄淡青如月白,榻上是新铺的衾席,柔软干燥,刚在外面晒了一整天,未熏过香,拥在怀里十分舒服。
照微拆了头发躺在里面,困意很快涌到眼皮,将睡未睡之际,她隐约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玫瑰露的香气。
这是永京女子今年的时兴,年初的时候,照微常用浸了玫瑰露的帕子擦脸。
兄长竟然喜欢这种女儿家的东西。
照微的思绪已然昏昏沉沉,只剩一个直白的念头:她倒是还有十几瓶,回头送他一些。
有人熟睡,也有人无眠。
祁令瞻走到平彦窗下时,听见平彦在屋里鼾声如雷。他敲了三回窗才将其惊醒,平彦睡眼惺忪地披衣走出来,疑惑地看向祁令瞻,“出什么事了,公子?”
前几天让他大半夜掘地埋灰,今天这又是要做什么?
祁令瞻气定神闲往石榴树的方向一指,对他说:“去把纸灰都掘出来。”
平彦怀疑自己没听清:“啊?”
他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家公子,这是变着法儿折腾他啊。
“辛苦你去把纸灰都掘出来,换个地方埋,”祁令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静小点,别惊了屋里的人。”
平彦稀里糊涂被塞了一把锄头,晃晃悠悠跑到石榴树底下挖纸灰去了。祁令瞻负手站在廊下为他望风,时而抬头望月,时而望向卧房的方向。
他没想到照微对他心无芥蒂至此,虽明知他有所隐瞒、明知他与姚鹤守私下勾连,仍愿意回府看望他,愿意相信他的话。
这是未敢期许的意外之喜,也是破他修得心如止水的一颗石子,因她到来而激起的涟漪,此刻仍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