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回来了,”容汀兰起身迎他,“今天又去哪里逍遥了?”
祁仲沂笑道:“去东城见了位老朋友,不巧赶上他家公子出痘,家中忙乱,我便回来了。”
容汀兰疑惑道:“哪有小孩子夏天出痘,会不会是有别的毛病,请大夫瞧过了吗?”
“也许吧,”祁仲沂移开了话题,“适才见你愁眉不展,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说起这个,容汀兰不由得叹气:“可说呢,这个月的工钱要发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账上没钱了吗?不是上旬刚收了六万两定银?”
“银票有的是,银锭也不缺,缺的是钱串子。伙计们收工钱,谁也不爱要指节大的银块,人家带回去也不方便花。”
容汀兰端茶给他,说道:“别说是铜钱,如今城里的钱庄连一千吊铁钱也拿不出来,说是被博买务一气兑走了,侯爷,你说博买务突然兑这么多钱币做什么?”
祁仲沂说:“可能是调往川陕,与藏人买马。”
容汀兰不解,“买马这种大宗货物,为何不用金银?”
祁仲沂解释道:“金银在哪儿都是钱,但我大周的铜钱铁钱,只能在大周花。藏人纵然卖马赚了钱去,早晚也要将钱花回来,与咱们买茶叶丝帛。”
容汀兰沉吟片刻,摇头道:“藏人又不傻,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们竟也同意?”
“各人有各人的考量,何必挂心他们,”祁仲沂牵起她的手,含笑道:“钱币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眼下急也没用,不妨与我去酒楼吃酒。”
容汀兰嗔他一眼,“大白天上酒楼吃酒,什么丧家败业的行径?”
话是这么说,被祁仲沂三催四请,只好转身要往内室去更衣。
脚步一动,眼角突然划过一抹绿,容汀兰站住,叫祁仲沂低头,从他发间摘下了一粒苍耳。
这浑身带刺的草种子一碰就粘,容汀兰见此不由得失笑:“不是说去见故交了么?难道你那故交住在城外,这是哪里来的苍耳种子?”
祁仲沂今天去山上见了谢回川,顺便去看了容郁青一眼,想必是在山路上沾了苍耳。
他说:“路上碰见几个跑闹的孩童,许是他们扔的。”
“你转过身去,我找找有没有了。”
祁仲沂依言转身,容汀兰沿着他的领子往下检查,“青城也长了许多苍耳,小时候我们几个孩子会偷偷摘了藏在袖口,见机往大人身上粘,最后看谁粘的最隐蔽,没有被发现……”
她说着说着突然哑了声。
她的手指在后领间寻到了第二颗苍耳,还有另外两颗分别在两只鞋的鞋后。
发间,领子,鞋后。
幼时容郁青往大人身上粘苍耳时,回回都粘在这三个地方。
怎么会有这种巧事?
“怎么了?”
见她手里捧着苍耳发呆,脸色有些难看,祁仲沂关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
容汀兰的目光怔在他脸上,似是受惊,又似是不可置信。
她的嘴唇微微翕合,似是含了句什么话,嗫嚅半晌后,却只是牵强地动了动嘴角,说:“我突然有点肚子疼……”
祁仲沂闻言,忙扶她到屏风后的小榻上坐下,张罗着要让下人去请大夫。
“我没事,刚才吃冰酥酪吃凉了。”容汀兰脸上勉强撑出一个笑,对祁仲沂道:“劳侯爷帮我寻碗热茶来。”
祁仲沂转身出去倒茶,容汀兰悄悄端详着掌心里的几枚苍耳,心头浮上了一层阴霾。
过了几天,容汀兰催促祁仲沂去帮她找路子换铜钱,祁仲沂只好又前往玄铁山土匪窝去见谢回川。
“只需与我兑两千吊解个急,再多怕引人注意。”
祁仲沂掏出六张五百两的银票,用镇纸压在谢回川面前,又问他:“吕光诚出任蜀中博买使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谢回川正在擦拭他的弯刀,瞥了一眼桌上的银票,不冷不热地说道:“听说了,等我带兄弟们干票大的,你要一万吊钱也容易。”
祁仲沂双眉微拧,“怎么,你要杀吕光诚?”
谢回川反问:“留着他做什么,收拢铜钱铁钱,送给外夷销作兵器吗?”
祁仲沂说道:“你既然知道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就该明白他们有十二分警惕。且不说杀一个吕光诚顶不顶用,你藏身在山中十数年,就不怕一朝失手,万劫不复?”
谢回川冷笑,“吕光诚他们要对私自贩茶的茶农施重刑,不杀了他,我们兄弟早晚没有生意。”
“可是容郁青还在你手上,总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说我永平侯府通匪吧?”
“我不是你的牢头。”谢回川将擦干净的刀收进刀鞘里,对祁仲沂说:“你若是怕与我有牵连,就想个法子把他弄走,整天要这个要那个的,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祁仲沂沉吟片刻,说:“我再去和他聊聊。”
出了寨子,沿着小路走数十步,是一处稍显僻静的茅屋。
容郁青脚上拴着铁枷,倒也不怕他跑,此时他正站在门口放风,远远见祁仲沂走来,阴阳怪气喊道:“好姐夫,天天往土匪窝跑,你回娘家呢?”
说着装作蹲下整理裤脚,右手悄悄背到身后,摘了几颗苍耳,藏在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