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逾白驭车,锦春随行,与照微一同前往城外送别容汀兰与容郁青夫妇。
阿盏今早刚哭过,此时羞于见人,拽着张秉柔的衣角,将脸埋在她怀里不说话,张秉柔哄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抹了抹眼睛,松开了她。
锦春伸手要将阿盏接过去,照微却道:“我来吧。”
她亲自抱着阿盏,给她擦眼泪,两人站在送客亭中,目送容氏等人的马车迢迢远去,直至被绿阴湮没,不见人影。
照微柔声对阿盏说道:“好了,咱们也回去吧,锦秋姐姐一早就给你做了桂花酥酪,专等着你去尝尝。”
阿盏闷闷点头,偎进照微怀里。
她转身欲登车,目光瞥见道边柳树下停着另一辆马车,不知停了多久,枣骝马已将草皮啃秃了一片。
锦春也瞧见了,端详半天后说:“好像是咱们侯府的马车。”
照微说:“我知道。”
第54章
照微揽着阿盏坐在朱轮四望车中, 祁令瞻行至她车前,此处虽没有警跸与仪仗,但他仍向她敬执君臣礼。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斩衰白袍, 只在腰间系一条革带,未戴冠、未佩玉,麻布粗劣, 却愈衬他眉眼雅致、姿态丰逸,如美玉裹在褐衣里,有一种令人怜悯与同哀的凄冷。
照微定定望着他许久, 想起张秉柔说过的话。
她说:“一时贪鲜艳迷了眼,未必算是喜欢,哪天懂得怜惜和心疼了, 那才是真的情思深种。”
照微狠狠将蔻丹掐进掌心, 启唇道:“平身吧, 兄长。”
阿盏的反应比她外敛,好奇地指着他问:“这是表姐好看的哥哥?”
照微垂目轻笑,对她说:“阿盏要喊表兄。”
“表兄是什么?”
“就是像表姐一样的哥哥。”
“那我可以喊哥哥吗?”
照微笑而不答,抬目望向祁令瞻, 祁令瞻淡淡道:“臣不敢当。”
阿盏听懂了拒绝的意思, 瘪起嘴,显得有些失望。
锦春从路旁捡了几颗熟透的银杏果,捧在掌心里拿给阿盏看,“盏姑娘可要一同去捡些果子?回去炒熟了, 可以拌着酥酪吃。”
阿盏喜欢吃银杏果,忙点头说要, 锦春将她抱下车去,往数步开外的银杏树走, 江逾白也跟过去看护,此间只剩下坐在车里的照微和站在车外的祁令瞻。
照微问他:“兄长不喜欢阿盏,是因为舅舅的缘故吗?”
祁令瞻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仿佛只是自然而然的一瞥。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仅仅是正大光明地与她对视,如今于他而言也需要勇气。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她耳边微微摇晃的珍珠珰上。
缓声解释说:“阿盏与你幼时很像,我没有不喜欢她。”
一个与照微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儿,天然让他感觉亲切,他怎会不喜欢。
他只是不想听照微之外的人喊他哥哥,这毕竟是他唯一剩下的身份。
“是么,母亲也说像我。”
听他这么说,照微语气微微扬起,又问他:“既然来送行,怎么不与母亲和舅舅见一面?母亲方才还提到你,说天气渐冷,让我监督你养好手上的伤。”
祁令瞻说:“话别匆匆,我就不必耽误时辰了,平白扫兴。”
此话颇有自苦之意,照微听了,心中并不好受,与他说:“早晨风冷,兄长上来说话吧。”
这架四望车比她平时乘坐的御舆规格要小许多,仍容得下四五个成人环坐,正中小案上摆着一盘紫莹莹的葡萄。
祁令瞻坐在照微对面,两人各怀心事,一时竟有些沉默。
如此尴尬的场景,让照微想到了几年前,她从回龙寺入宫见窈宁姐姐,与祁令瞻同乘一车回府的时候。
那时他尚能板着脸教训她,她在姐姐和母亲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回府时要挨一顿戒尺。如今的处境已大不同,他见了她,只有恭敬执礼,再没有半分从前教训妹妹的气焰。
思及此,照微感慨人事多变之余不免暗暗觉得畅然,抬手从盘中摘下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掉葡萄皮,将青润的果肉衔入口中。
但她一时忘了自己唇下生了疮,最碰不得这等酸凉的食物,葡萄汁洒在疮口,疼得她倒抽了几口凉气。
“是这葡萄太酸了?”祁令瞻问。
照微蹙眉摇头,忍过劲儿后方说道:“是我近来火气郁积,嘴里长了个疮,已经好几天没法儿好好吃饭了。”
说着将嘴唇往下按,露出了米粒大小的疮口给他看。
红唇如朱,白齿如银,祁令瞻只瞥了一眼,垂目说:“倒是没影响你说话。”
“你是盼着我说不出话么?”照微冷哼,“我这全是被乌台那群人气的,哦,还有钦天监,兰溪、建德的水灾还没治好,永京快要被这些人鼓噪的唾沫星子淹了。”
说起正事,祁令瞻按下心中虚无缥缈的思绪,问她:“那你打算派谁去兰溪、建德两地治水?”
照微扶额叹气道:“此事尚在斟酌。”
“为难在何处?”
照微说:“如今言官已将两地涝灾一事拔高到为君道义的程度,倘若安置不善,且不说两淮是我大周粮米之仓,明年米价会飞涨,只怕有人会借此机会逼我迁回坤明宫,乃至还政。”